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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女性”到“她”——国产剧集中女性形象的迭变与期待(程樯)

2024-05-14 阅读: 来源:《中国文艺评论》 作者:程樯 收藏

【内容摘要】 伴随着现代化进程的持续深入,女性主体得到充分赋权,不啻传统男性视野下的单调与固化,女人或者说是女性形象正向着独立、自洽的“她者”过渡已成事实,不止是形而上概念和观念的演进,形而下层面的全方位变革也为该分化过程提供了持续动因。作为映照现实的剧集作品自然无法回避该定向趋势所带来的全方位变革,由“女性”到“她”的转向,也正为现实题材剧集创作提供了更为多维的通路。告别男性视阈下的单边话语霸权,国产剧集中的“她”们拥有了更为多元的生命力和可能性。

【关 键 词】 她剧集 女性主题 她性 主体性 现实题材

基于语言学视角,“她剧集”的语义结构仍处于开放状态,作为社会分化进程中的衍生产物,较于其他有着明确类型边界的剧集作品,“她剧集”在语用层面仍存在大量空白和未定点,期待着时代和他者的补足,也正因其与社会演进的正相关关系,才让该题材在市场层面有了更多的可能性。有学者认为:“在数据统计上,女性是剧集受众的主体,并且拥有付费观看以及基于剧集的二次消费潜力。因此,以女性为目标受众的剧集量要从大、质需从优。可以说,由‘她经济’打底,复杂的‘她剧集’现象由此诞生。”置于更广视野的维度,其背后实际隐藏着有关现代化进程之下“主体性”全面消退的重要议题,主与客之间的持续接洽必然导致“主体性”的退位或向他者的让渡。落实到观众角度,越来越期待“他者”的观众们,不论性别差异,在潜意识中自然会期待着与以往不同的新颖样貌与题材。与以往“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形象不同,“她剧集”在叙事层面以女性视角为主体,以其与外部生存结构的碰撞展开叙事,并深入探寻其内在精神诉求,自然为不同观众群体提供了不同以往的全新视野。

一、“她剧集”的回溯与现状

早期剧集中“完美”女性的角色呈现,或许与弗洛伊德提到的“性过誉”现象有关,“对象被当作我们自己的某种未能达到的自我典范的化身。我们爱它是因为它具有那种我们自己的自我所力求达到的完善性。现在我们打算通过曲折的方式把它作为一种满足我们的自恋性的手段”。作为男性视角之下被物化或者说被“恋爱化”的产物,无论女性角色在表观上显现得多么形态各异,其本质上仍无法逃脱男性主体“自我典范化身”的范畴。“女为悦己者容”放在此时同样适用,只不过在为“悦己者容”的过程中,女性逐渐丧失了对于“本容”的追求与确证。从《罗马假日》中的“柔弱美人”到《芙蓉镇》中的“心灵港湾”,女性角色被符号化,并作为满足男性欲望的工具出现,鲜见拥有独立主体性的“她”的表现。话语霸权的形成不仅止于站在男性的视角去符号化女性,还在于女性为了迎合男性去主动符号化自身,这当然有着更深层的社会因素,但符号化的过程本身意味着固化、模式化甚至是僵化,伴随着社会发展进程的快速演进,其必然面临着破溃的危局。二战后,世界面临着全新的生产关系格局,女性开始大范围地参与到社会生产之中,相较于以往相对封闭的生产生活结构,女性逐渐作为独立自洽的个体,在不断与外界和他者的接触当中实现对自身主体性的重塑。而在作为现实映射的传媒艺术领域也能动反映着由男权附属的“女性”形象到独立的“她”的转向。

(一)“她”概念的探索与实用

“她”作为一个至今为止还处在不断变动和演进过程中的概念,任何企图以某个“标志性”或是“代表性”描述去定义该过程完结的行为都将陷入笼统与抽象的泥沼,无论是有关“她”的传媒艺术作品或是剧集,都依然伴随着社会演进与女性主体不断明确自身的过程而持续变动着。以女性主义电影为例,有学者认为:“女性电影……更重要的是能站在女性的立场,或以女性的视角真实地反映她们的所思所想……她们在现实境遇中所遭遇的最敏感也是最具普遍意义的话题,当然也包括女性对性意识的识别,女性的自救和真正意义上的‘灵魂触动’、‘精神对话’。”但基于创作者视阈,有关“女性立场”与“真实”等核心概念的具体构成标准依然存疑。笔者认为,使用“以女性角色为叙事主体,以其深入探寻‘她’性过程为主题的传媒艺术作品”去锚定相关概念或许更为精准。显然,作为映照现实、力求真实的现实题材的剧集作品,天然在语用层面更为适宜表现“她”性主题。以“她”为指代的称谓显然比“女性”更有感情意味,表意上“女”必然是相对于“男”的概念,其中同时暗含着基于男性视阈去定义女性的隐藏意味,而“她”的概念在表意层面则呈现相对完整和独立的形貌特征,区别于以男性为主要角色、以其动线为叙事主线的剧集作品,使用“她剧集”去指代本土相关类型的剧集作品则更为精准。基于市场角度,近年来,“她剧集”在本土的发展状态表现得尤为强势与繁盛。

从2020年《安家》的爆火到群像式“她剧集”《二十不惑》《三十而已》《流金岁月》的出圈,再到聚焦“她”成长话题的《不完美的她》《危险的她》《风吹半夏》《她的城》《无所畏惧》,直至2024年播出及待播的《今天的她们》《烟火人家》《大山里的女校》《六姊妹》《好团圆》等多部女性题材剧等,“她剧集”紧贴时代脉搏,反映社会关注热点,以“她”性视阈为出发点,伴随着她们的探寻和重塑自身主体性的过程,折射出当代女性乃至社会全体成员的深层心理诉求和精神需要,从而为观众和市场供给了新颖的视角与活力。

(二)“她”题材的扩展与趋势

伴随着女性在社会生产中占据了愈来愈高的权重,“她”形象也由原本单一的男性和家庭附属有了更为多样的发展态势。权重的增加一方面促进了女性主体性的拓展和明确,另一方面,占有了更多物质资源的女性进一步拓宽了“她”经济的渠道和通路。在实际上拥有了更多权利的“她”们,在物质和精神领域都呼唤着更多有关自身独立的确证。较之以往剧集作品更多聚焦于两性关系、家长里短的创作倾向,“她剧集”则渴望展现更加多维和立体的女性形象。从原生家庭到人格独立、家暴等社会议题,以及谍战、电竞等不同领域,“她剧集”的题材类型更加垂直细分,使“她”们可以在不同领域中展现出独特的个性和魅力。

在“她”题材的垂直细分过程中,“悬疑”+“她”的融合类型显得尤为突出。不同于以往男性视角为主体的悬疑类型,“她悬疑”基于女性视角,以悬疑推理为表观脉络,深入探寻女性在现实中突破困境后的成长历程,涉及职场歧视、家庭矛盾、社会压力等不同议题。《白色月光》《刺》《女孩们在那年夏天》《摩天大楼》《危险的她》等剧集作品就以“悬疑”+“她”的新颖呈现引发了广泛的关注和讨论。告别了寻求依存异性的老套诉求,“她悬疑”剧集中的主使人物常以独立自主的姿态主导行动线的推进,悬疑外壳之下,实际上是“她者”主体性的突进与寻回。《摩天大楼》的剧情反转跌宕,围绕着女老板钟美宝的遇害,在线索推进的过程中大量表现了女性之间互助的动人段落。剧中的“她”们时刻面临着来自环境、工作、家庭的围困和挑战,无论是婚姻、生育压力,还是性侵、家暴等强冲突话题,都时刻表现着当代城市女性面临的共同困扰,“她”们在探寻自身的过程中也辐射至现实层面,引起了广泛的热议。

不仅是“悬疑”+“她”的组合呈现,在女性题材到“她剧集”的转向中,借由“她”主体,类型融合的发展态势使不同题材之间的可通约性大大加强。从融合职场题材的《请叫我总监》《正青春》《怪你过分美丽》《我在他乡挺好的》,到融合家庭暴力话题的《不完美的她》,再到杂糅喜剧、事业、友情等多种元素的《爱很美味》等,依托于不同的叙事体裁,“她”主体的形象符号得到了更为多元的释放与探索。趋势的演进与形成绝非某个创作者主观臆造的结果,作为时代回声的现实题材剧集必然会对社会乃至文化观念层面的变革作出即时反应。探寻更为自洽的“她”形象,凝望更为独立的“她”视角,汇集更为多元的“她”故事,关注更具代表性的“她”群体,既是未来艺术创作上的明确向度,也将成为未来社会文化维度的创新支点。

二、“她”角色实现的三重向度

(一)“她”形象的再塑造

1. “她”性呈现:从单一到群像

伴随着现代化进程的持续深入,女性题材剧集的实践创作也有了从古装大女主剧到现实题材的转向。相较于以往表现单一角色“由弱到强”的蜕变历程,现实题材之下的“她剧集”创作则更倾向于将视野聚焦于群像的刻画当中,不同符号代表的“她”性角色相互作用,涵盖了更为广袤的代表性信息,使受众得以收获更为复合且真实的审美感受。2003年的热播剧集《粉红女郎》就成功塑造出万人迷、男人婆、结婚狂和哈妹四位性格各异的角色形象,其虽受特定年代限制有着“标签化”角色的嫌疑,但剧中对于“她”们追求独立与平权的意识呈现则成功开创了本土“她剧集”群像形塑的先河。

伴随着社会层面对于“女性”概念的整体演进,受众本体同时渴求着传统荧幕形象的革新,同时期,“她经济”的崛起,女性受众逐渐成为文娱消费的强势有生力量,对“她”性角色展开更为纵深和多维度的探索已成必然。不同于早期僵化、固定的女性形象,“她剧集”中的女性角色有了更为生动、复合和立体的呈现,爱情、事业、婚姻不只是仅有的选项,与男性主体一般,她们拥有了更多选择梦想、成长、未来的可能。告别了老套的“婆媳之争”或是“婚内出轨”,《欢乐颂》第一部聚焦五位不同女性面对时代浪潮时的深层心理诉求,通过立体化、多线程的生动表达,凝聚成一部由传统语境之下的“女性”到探寻自身确证的“她者”蜕变的新乐章。群像式、多维度、强纵深的形象呈现,让受众在沉浸式的体验当中收获了更为强烈的自居效应,沉浸式、代入式的信息接受路径则更易引发带有话题性质的大范围讨论。同样,热播剧《三十而已》采用了相同的群像塑造策略,三位不同甚至互为对立的“她”性角色在完善文本冲突的同时也给了不同受众群体收获真切代入感的可能。作为一个依然处于变动、开放中的语义概念,“她”绝非像“他”一样有了相对完整且固化的范式结构,群像的形塑手段更易契合与补充该开放性概念,同时更易引发更为广泛的话题与探讨,并为不同受众群体带来更为多样的接受可能。

2. “她”性身份:从固化到多维

生产关系的演进时刻影响着思想文化层面的变迁与革新,相较于女性较少参与社会生产的传统时期,男性掌握着绝对的话语评价权,他们高居社会生产的优势部分去定义和解释客体与“她者”,延伸至本土剧集生产层面,“女性”这一形象更倾向于被固化为男性以及家庭的附庸。“温柔贤惠”“家庭主妇”“贤妻良母”一度成为国产剧集中女性形象的代名词,这必然与特定的历史时期不无关系,但伴随着生产力以及生产关系的变革,“女性”这一形象也被赋予了更具主体性的语义内涵。相较以往,“她剧集”中的主要人物形象在总体上正完成着由“女性”到“她”的过渡。

首先是多维度社会身份的塑造。脱离了家庭关系的桎梏,“她”形象在社会层面得到了更为充分的重塑。剧集《耀眼的你啊》就以生动的笔触表现了三位不同的“她”形象在各自社会关系当中所起到的纽带作用及其独特的“她”性魅力。其次是多面化人物情感的表达。相较以往单调的“寻爱”模式,“她剧集”中的女性情感得到了更为复合和立体的呈现,她们在积极正向情感体验(亲情、友情、爱情)的基础上,也时刻体验着成长道路上必经的挫败感。在剧集《他其实没有那么爱你》中,四位主角的情感表达是多层次、强复合的,这既塑造了更为立体、可感的“她”们,也让剧集本身有了更为深刻的话题性。再次是多样化的职业道路的呈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陈旧理念已限制不住“她剧集”中的鲜活灵魂,“她”们开始追求更为多样、更具挑战、更富创造力的职业与事业,甚至于将“她”角色置于传统认知之下的男性行业或事业,更易引发较强的戏剧张力与受众反馈。在《风吹半夏》中,主角许半夏投身创业时代变迁浪潮之下的钢铁回收行业,对“她”职业道路的多维度呈现,不止于传递平等的正向价值观念,也同时为当代女性的职业探索提供了参照和蓝本。

3. “她”性价值:从异性到“她”性

传统剧集作品中对于女性形象的认知往往始于男性的异化角度,女性概念更倾向于成为男性的“参照系”而存在,“她”们可以存在标准化的形象,但该标准的制定往往是男性化的,例如1990年播出的电视剧《渴望》中的刘慧芳,就是当时人们所歌颂的无私慈爱、勤劳持家的母亲形象。但不可否认的是,不论是在古早家庭伦理剧、都市情感剧、青春偶像剧,还是在都市职场剧中,剧中的女性始终无法摆脱“看与被看”的实质。在男权话语主导下,传统电视剧中起决定性作用的是男性对女性的想象,传统女性角色往往依照男性的审美与预期进行塑造,绝非因为情节需要,而是因为男性需要才创造了女性角色。作为男性视角下的心理补偿产物,传统剧集中的女性角色创作往往更倾向于满足符号化、工具化的功能,“不求回报的母亲”“隐忍善良的妻子”“坚强可爱的傻白甜”等一众固化的角色形象长期活跃在荧屏之中。在类似的形象之中,“女”的特殊性被与男性不同的“异”所代替,“她”的独立必要性被消解,其仅作为男性在社会功能与认知理念上的补充而依附存在。

不仅是女性意识的普遍勃兴,生产分工的持续深入正促使着社会层面开始了对“女性”概念的再思考,脱离男性的异化产物,在不断与客体接洽的过程中,“她”逐渐明确了其自身主体性的确证。与此同时,在本土剧集作品中,女性角色也不再单单作为男性的附庸而收获了其应有的主体地位。不论是反映真实残酷的职场竞争的《正青春》《理想之城》,还是关注女性成长励志的《流金岁月》《明天会更好》《我在他乡挺好的》《风吹半夏》等剧集作品,“她”们开始更多开掘有关自身成长的蜕变历程,创作者们开始有意识地表现与强调女性内在的精神世界,赋予她们独特的生命力和主体性。在内容构成方面,剧中的“她”们跳出了“家庭泥沼”“男性附属”的陈旧套路,关于“她”性存在之义也不仅限于“从此家到彼家”的僵化观念,而是可以走向更为广袤的社会生存格局之中去找寻独属于自身的生命魅力,不论是感情还是事业,“她”性角色不再满足于只是男性的补充或附庸,而是通过对自我认知的追求与开掘,塑造了更为复合、立体且真实的角色形象,不再只是女人或是女性,“她”们更多作为一个有着自由意志的个体的“人”而存在。从异性到“她”性的转变,表达着女性作为社会结构中的独立单子正时刻散发着独属自身的耀眼光芒。

(二)“她”叙事的再建构

1. 以还原真实为底色的叙事基调

作为现实与时代回响的“她剧集”,在语用层面天然就与还原真实的创作路径有着密切的联系。它不仅要求在细节层面高度还原现实场景,还要求在人物关系搭建和人物情感设计处理上的严谨性、合理性乃至高度还原的真实性。相较于绝对意义上的“真实”,在“她剧集”的理论研究层面使用“还原真实”去形容其创作或许更为严谨,绝非一般意义上的“拿来主义”和“照搬照抄”,“她剧集”对于真实性的要求更多体现于其在合理性的基础上对现实生活的充分还原。作为现代生活与现实世界的延伸,“她剧集”在要求创作者对具体叙事场景的细节处理到位的同时,也要求着其营造的影像世界符合社会现实要求与大众经验,能否对社会层面的“感知真实”进行合理化的还原是判定“她剧集”优劣的重要标准。

首先是对于现实世界物质层面的高度还原。“她剧集”通过对细节处理的精准控制打造高度还原的假定现实情境,在视觉感知层面模糊了“编码”与“译码”的对立边界,从而让受众收获了沉浸式的审美体验。在《我在他乡挺好的》《三悦有了新工作》《女士的法则》《关于唐医生的一切》等“她剧集”作品中,在陈设与场景的搭建方面力求高度还原现实世界,从而进一步增进了受众对假定情境的感知,达到观众与人物及情节的共情。其次是对人物形象的精准、立体塑造。真实可感的人物塑造往往来自创作者对于典型性的精准把握,在普遍的生活情境中呈现带有特殊性的微小细节有助于人物确立支点和突出形象特色。在剧集《我在他乡挺好的》中,创作者通过对主角乔夕辰生活细节如居住地、上班路线、交通工具等的描绘,创造出活动轨迹更加清晰、生活情境更加真切的人物形象,从而大大增进了受众与“她”之间的粘性。同时,人物在现实场景之中的合适反应也为立体人物形象的塑造起到了正向促进作用,从文字到观众跨越着“剧本中的角色”“实景中的演员”“可感知的形象”等多重媒介,其中“实景中的演员”发挥着重要的纽带作用,情境交融和人景融合是摆在每个“她剧集”创作者面前必须解决的难题,演员在呈现角色的过程中往往需要寻找到剧情、情境合理的平衡点,根据角色设定在真实场景下的真切、合理表现才更易在情感层面打动与黏合观者,从而塑造出精准立体的人物形象。

2. 以突破固化标签为标的的人物形塑

作为传统意义上的“父权”结构体系,在本土主流认知层面总擅长给女性贴上各式不同的标签,如“温柔贤惠”“善良体贴”“端庄大方”等。标签的概念或有异同,究其内在是发于“父权”层级对于女性群体的“死线抽象”,延伸至剧集领域,该现象总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创作,其主要表现为出现了大量程式化、模式化、标签化的人物以及情节设定。如女性的家庭地位不平等、女性在职场中被歧视的生存境遇等,剧中的弱势女性形象不可避免地陷入身份危机,缺乏了对自主的关照以及鲜明的主体意识。《北京女子图鉴》中的陈可依、《上海女子图鉴》中的罗海燕,在人物设定方面,她们都通过努力在城市中站稳脚跟,但剧情却最终刻画了她们“依托男性”的晋升之路,这种悖反化的剧情设定置于“她”性意识总体提升的当代免不了被诟病的风险。

“她”性意识的总体提升也让剧集创作与以往相比有了较大的转变,首先是创作主体对固化的性别标签进行再思考,开始探寻独属“她”性话语空间的新通路。剧中的“她”们开始质疑甚至于重构传统主流认知层面设定的种种标签,“爱有差等,礼有尊卑”的价值判断不再成为女性生存思考的终极议题,探寻自身内在独特的主体性成为了“她”们更为理想化的追求。《理想之城》中的苏筱坚定内心职业理想追求,强势突围职场男性团体所设定的种种桎梏,展现出了职场女性的真我风采。不同于以往女性角色感情线大于事业线的设定,剧中苏筱与夏明之间的情感纠葛作为丰满人物、丰富情节的叙事策略而被采用,包括“男强女强”的人物形塑,更凸显了苏筱职业新“她”性的鲜活形象。其次,“她剧集”开始深入“她”性精神世界,探究其所面困境的真正原因,告别“宣教式”的道德阐述,直面或揭露“她”性个体在面临生存压力前的真切状态,通过对人物的精准立体刻画让观众收获同频、共情的接受体验。《正青春》聚焦于四位处于不同阶段的职场女性,不止表现了她们面临实际生活场景中的真实压力时不服输的精神,还通过生动翔实的描绘传达出了“她”性个体完成挑战时的勇敢与担当。不可否认,两性之间确实存在某种程度上的个体差异,相较于一味的“教导”,通过共情的表现去还原女性真切的生活图景更容易满足女性观众的情感诉求,也让角色形塑与传统女性角色有了本质的区别。

(三)“她”创作的再探索

1. 强情节叙事与多线程表达

介入媒介的不同直接导致了用户接受习惯的差异,移动互联时代,随身化、即时化、个人化移动终端的强势普及在潜移默化中影响了用户信息接受的心理定势。相较于传统媒体时期,受众在总体上更倾向于去接受那些时长更短、节奏更快、爆点更强的传播内容,这与社会发展在整体上呈现单向度分化态势不无关系。作为时代乃至当代映射的“她剧集”作品,也正随着该过程的延展展现出新的样貌。无论是塑造“她”性群像的《欢乐颂》第一部、《做自己的光》,还是探讨“她”性内在多样性的《今生也是第一次》《女士的品格》等,都在很大程度上突破或尝试突破了以往弱情节、单线程的剧集表现方式,创作者们力图在多元视角中交叉并行叙事,从而营造出一种更具冲击力和观赏性的视觉传达新范式。

首先是多线程、弱线性的新颖剧集叙事表现。该类作品往往以多个“她”性主体为核心,以多视角切入和多线程交织为主干,从而构建出一个立体、真切的“她”性主题新世界。如以双女主成长经历相互交织为叙事模式的《了不起的女孩》《流金岁月》《正青春》,塑造成熟女性群像的《亲爱的她们》《老闺蜜》,聚焦现代女性自我成长的《他其实没有那么爱你》《我是真的爱你》等剧集作品均以多元化的“她”性视角展开了不同主体的成长与心路历程,它们的表达方式或有异同,但在深层内涵角度类似的“她剧集”作品中都展开了有关“她”探寻内在自我的讨论。其次是强情节、快节奏的内容表述方式。长久以来,在创作者、市场、受众等多重因素的综合影响下,本土化剧集的创作形成了某些相对固定的范式,如:“单集时长40分钟左右”“总体集数40集上下”等隐性规定,时间容量的确定会让多线程叙事的“她剧集”拥有较大的情节密度以及较快的叙事节奏。剧集《风声》虽以潜伏与反潜伏为主线,但其中围绕顾晓梦和李宁玉两位“她”性角色交叉开展的叙事,让本就悬疑的剧情拥有了更加强烈的节奏动能。然而,多线程和紧凑的情节铺设固然扣人心弦,但对比单一主体的线性结构,则对主角们对于观众发生的情感粘性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在小众殡葬题材《三悦有了新工作》中,创作者使用轻松化的情感设计冲淡了沉重题材、强情节引发的内容审美疲劳与人物形象弱表达等问题,从而实现和收获了不同以往的传播效果。

2. 高活性视点与“她”价值深探

根据德塔文电视数据库统计,在2022年电视剧头部市场的观众年龄结构中,年龄在18岁至40岁之间的电视剧观众占总体份额的86%。不可否认,年轻化的受众群体已成为剧集消费市场的主力。在互联网与数字移动技术的双向加持下,年轻化的受众给“她剧集”的创作提出了更多新的要求。一方面,不断演进的时代精神与文化理念必然在隐性层面时刻影响着“她剧集”的创作。另一方面,伴随着新兴媒介对于受众认知和行为方式的重塑与再造,“她剧集”的传播与接受过程将面临着全新的冲击和挑战。针对复合性的新兴格局,“她剧集”在创作领域开始有了聚焦强活性视点和深入探讨“她”价值的持续纵深延展。

一方面创作者更加聚焦于年轻的群体视角,使用生动的笔触去描绘一个虽有疑问但独具活力的“她”世界,无论是总体年轻化的角色呈现,还是新兴职业的设定,“她”们总饱含着强烈的生命热情,在不同的行业中散发着新硎初试的力量。在《二十不惑》《三悦有了新工作》等作品中,创作者聚焦于网红、直播带货、殡葬行业等非传统的女性行业,探讨了“她”们在追寻梦想、面对挑战时的成长历程,这些新女性与新职业的生动体现,不止呼应了时代发展,更为角色的情感冲突和成长提供了独特的背景支撑。另一方面,借由作品,“她剧集”的创作者们对“她”性价值的独特体现展开了更为纵深的探讨。不同于传统女性观念,“她”性价值观的构建过程更多了一些自由与多元的意味,长久以来,所谓“标准”女性形象的确立更多限制于男性的视野和想象当中,正如约翰•伯格略所提到的,男性多行动,女性多展示。男人看女人,而女人则被别人看。这不仅决定了多数男女关系,而且决定了女性与自己的关系。该观点因其特殊的时代背景虽略带主观的意味,但仍恰当表达了传统女性形象被男性视野标签化的事实,而现代“她”性价值观的确立正逐渐摆脱原本限定性的束缚,从而发现和找回更多自由与多元的确证。置于剧集创作层面,如《了不起的女孩》等剧集作品并不执着于展示女性依托男性才能获得自身幸福追求的“伪独立”,反而是以“她”性寻找自身的专属通路为脉络,传递了拥抱多样性和不被固化思想所束缚的正向情绪价值,从而赋予了“她剧集”不同以往的独特社会意义和充沛的现代价值。

三、“她”创作的症候与期待

(一)特异和独特:“她”角色的真伪之辨

作为特定的时代产物,“她剧集”聚焦独立“她”性视角,探寻并观照独属于女性的自我成长与认知通路,表现出其独立品格,从而塑造出了符合广大女性心理投射和时代期许的新鲜形象。不可否认,“她”作为一个处于开放状态的语义结构,迄今仍有大量的空白和未定点期待着相关研究与实践的补足,这自然导致在纯粹的市场竞争格局中涌现了某些机械化复制和浅表化表达的跟风行为。一方面,创作者们为了完成独特的“她”性形塑,创作出某些“为了女性而女性”的菲薄形象,为了凸显所谓的“独立自主”精神,类似形象完全以男性为反向定准规则,刻意卖弄其“完美精英”的人设形象。如《玫瑰之战》中顾念一角,她处处隐忍、事事包容,婚变逃出家门后迅速融入职场生活,又有“金手指”丰盛助阵,如开挂一般完成了完美职业女性的华丽转身……试问如此的形塑设定到底是创作者臆想狂欢的实现?还是某些女性观众主观梦呓的满足呢?另一方面,为了更好实现对于部分女性受众心理补偿效应的满足,体现女性的优势地位,创作者塑造出了某些带有单一功能性、扁平化甚至于脸谱化的男性角色。如《第二次拥抱》中的四位女性角色,她们各自都要为“渣男”收拾烂摊子,包括剧中其他男性角色都表现出各式“渣”的形象,坐牢又出轨的“渣男丈夫”、搅局婚姻的第三者、软饭男、家暴男、欠债男等标签化人物在剧中已形成了某种特定的固化套路。

虽然有关“她”性的概念仍处于开放状态,但可以肯定,有关“她”的确证绝不应成为男性话语霸权的主观臆断。某种霸权结构的成型总易走向两个极端,即在对方的视阈体系之下重构自身或以对方为绝对参照系逆反对方然后重构自身,无论是按照男性理想去塑造女性,还是以男性为反例去刻意异化女性,本质上依然是在塑造依托于“男性异化”视角下的特定产物,绝非完全意义上的“她”性概念,作为某个成型或终将成型的独立语义结构,其在理论层面应是“兼收并蓄”与“去伪存真”相结合的思辨产物。未来,伴随着由女性到“她”转向的纵深发展,独立女性或者完全意义上“她”的概念必将脱离男性的霸权视角而散发出别样的光辉。作为创作者或者说传播内容的引领者,首先需要具备前瞻性的战略眼光,这必然离不开大量的实践经验积累与暂置自身局限的主观视角,从而设身处地地站在“她”者角度去深度体会,“曲高和寡”的个人臆造和自以为“下里巴人”的机械式复制必将被市场和受众所淘汰。

(二)跟风或创新:“她”内容的独创通路

从2020年《安家》的爆火开始,“她剧集”的制作与播出逐渐迎来了井喷式的发展,结合两年来电视剧备案的公示情况:电视剧方面《她们的名字》《做自己的光》《女士的品格》等女性题材作品的热播,网剧方面《怪你过分美丽》《谁说我结不了婚》《他其实没有那么爱你》《摇滚狂花》《她的城》《北辕南辙》《第二次拥抱》等一批聚焦女性职场、恋爱、生活等议题的女性群像剧也收获了较多流量。女性题材剧集扎堆式播出的背后,却隐藏着“内容同质化”“题材雷同化”“角色固定化”等问题。此类作品多倾向以年龄在20岁至40岁之间的三到五位从事媒介、销售、广告等常见职业的都市女性为主要角色。在剧情设置方面,要么讲述她们一起携手化解从青春校园到初入职场所经历的种种困境的励志之路,要么是表现她们在遭遇各式生存困境之后,重拾自我的共同成长历程。如《北辕南辙》《第二次拥抱》《玫瑰之战》等作品,都是通过群像的塑造来表现特定女性群体的生存困境,虽然在情节呈现上的表现或有不同,但“为了不同而不同”的主线设计依然是“老生常谈”,难免因盲目跟风而引发观众的审美疲劳,最终依然是背离了“她剧集”独立、新颖与探索的创作初衷。

“探寻”与“成长”作为历久弥新的主题设定自然无可厚非,但若总将创作视线固定于某一特定群体未免太过局限,市场化运行机制下的“快速反应”固然重要,但缺乏了长期积淀与观察之下的人文关怀难免会对该题材的未来创作产生负面影响。“她”的特殊性并不等于脱离客体环境的绝对主观自我,有时为了内在精神坚守(家人、爱人、国家、理想等)的自我奉献或牺牲反而更能体现“她”性弧光。“她剧集”的内容创新不止需要“来源于生活并且高于生活”,其在最终呈现的角度甚至需要“来源于观众并且高于观众”的长远眼光,完全意义上的宠溺式满足特定群体偏好并非是收获理想传播效果的“万金油”,保持热烈与真诚的创作初心才能在未来变动不居的市场环境中脱颖而出,这同时也是“她剧集”创新通路的关键所在。

(三)理想与现实:“她”结局的再度延伸

“大团圆”的理想化结局作为本土剧创作中常用的结尾处理手段也被广泛运用于“她剧集”之中。相较于男性,“她”作为传统认知体系之下的绝对弱者,在激发观众的同理心与同情心方面有着天然的优势,作为“第四堵墙”之外的见证者总会在潜意识层面期望“她”们收获一个梦幻、圆满的结局,该观念也在隐性层面影响着“她剧集”的创作。无论“她”在事件发展的过程中经历何种磨难,最终都将凭借善良、勇敢的“她”性光辉去收获一个美好如童话般的结果。比如《玫瑰之战》中的顾念,身为一位全职妈妈,在经历了丈夫出轨、蹲监狱、设局陷害等一系列现实问题后,还能迅速重整旗鼓踏入职场并站稳脚跟,其结局不仅事业有成而且还重新收获了真爱。不可否认,这样的设计固然是“美好”的,也满足了部分观众的特定心理期待,但“虎头蛇尾”的突兀剧情拐点和与现实逻辑全然不符的人物设定已然脱离了合理性的范畴,即会让剧集在现实层面存疑,难以引发观者的共情体验。类似不合情理的结局设计也在相当程度上见诸其他同类型题材的“她剧集”作品之中,绝非个例。

长久以来,对于艺术创作与现实关系的讨论已不鲜见,有研究认为部分一味追求理想结局的“她剧集”作品是对“现实”或者“现实主义”的悖反,所以最终难逃被时代和市场抛弃的命运,可究其根本,该说法未免太过笼统。观众与部分研究者们申饬的“理想化”结局绝不仅指其与现实的脱节,实际上是对剧情、人物的整一性,也即整体故事架构的合情合理性提出质疑。基于“她剧集”特性,“她”或许始终处在追寻自我认知的成长过程之中,但其毕竟作为感知与经验的集合,在实现完全自洽之前,仍需在一定主体性的框架和规则之内去完成行动;包括对于情节段落的设计也不能完全指望“突发事件”和“如有神助”的种种绝对偶然性事件去推动故事走向,仍需在“合情合理”的范畴之内去实现“她”的追求,某种程度上,“合情合理”的不完美才是真正意义上现实的理想结局。相信未来随着“她”性理解的不断深入,本土“她剧集”的创作可以给观众带来更多立体可感且留有余味的惊喜呈现。

结语

纵观历史进程我们不难发现,社会与文明的发展历程总是处于单向度的分化演进状态之中。所谓“分化”不仅指现有行业、专业、学科乃至分工的细化再建,同时也暗指物质与精神层面的现存实在的主体性退位以及重构过程。女性消费的持续增量与“她经济”力量的全面爆发的背后,实际上是“女性”到“她”转向过程中的一定结果,并不能为“她剧集”的长远发展提供决定性、持续性的支撑。相较于其他类型的传媒艺术作品,本土剧集类作品的接受过程天然兼具了“日常陪伴”“情感补偿”“心理疗愈”等多方面的特异属性,自然与现实有着更为密切的联系。同时作为与时代共频、人民共情的真切表达,将立体可感、生动温暖的“她”故事以及真正属于时代和人民的“她”形象真诚地呈现在大众视野之中,是每个“她剧集”创作者必须思考的首要问题。由于我国始终坚持男女平等的宪法原则,不断完善相关法律法规保护女性合法权益,因此公众对社会性别平等意识已成为主流。伴随着中国女性受教育水平越来越高,女性在社会各领域的参与度也不断提升,对于女性题材文艺作品的需求自然会保持长期的热度,不同领域的女性人物及其经历也为创作提供了丰富的源泉。如何更好地塑造出更多可信、可爱、可敬的女性形象,相信未来通过研究和实践的持续深入,不同创作者将通过自己独到的人生感悟和理解,为人民和时代交出更为动人的独特答卷。

*本文系2021年度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项目“媒介融合时代现实题材电视剧高质量发展研究”(项目批准号:21BC039)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程樯 单位:北京电影学院视听传媒学院

《中国文艺评论》2024年第4期(总第103期)

责任编辑:王朝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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