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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心博物馆的展陈陷入“沉浸式”误区(陈履生)

2023-05-25 阅读: 来源:《文汇报》 作者:陈履生 收藏

不能因为“沉浸式”这个概念,而忽视了博物馆的核心价值观,忽视了文物在博物馆中的重要性。更要警惕这种过于讲究形式的展陈,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人们对于文物展示的关注。

(图片选自《国家宝藏》)

今日中国很多的博物馆,尤其那些新建或升级改造过的博物馆,都痴迷于所谓的“沉浸式”展陈方式,喜欢在展厅中模仿实景搭建。实际上这是一种流行的或商业的话语。几乎是最近几年之内,“沉浸式”这个词从陌生到时尚,很快演变成一种社会潮流。当然,它在博物馆中的概念是非常明确的,打造一个与历史和生活现实相关的场景,从而获得一种场景体验。虽然,这种商业性或迎合世俗的方式,打着文化的旗号,但其“沉浸式”中虚假的实景模拟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文化特点。博物馆还是应该主要用文物这一种实际的存在让人们感觉到历史的真实,而不是大量用一种人为构造的“沉浸式”让人们去怀想,去感受那种虚假。

从历史的发展来看,在中国博物馆起步的初级阶段,这样一种场景在博物馆展厅中早就出现过。比如展现新石器时代或者更远的旧石器时代的人类活动,因为今人充满了幻想,所以,在一些历史类博物馆中就会用这样的方式去还原人们难以认知的过去的特定场景。可是,当它如今成为博物馆展陈中的一种潮流而普遍展开之后,就发现这一潮流所对应的是填补展陈空间,或弥补展品的不足。那么,这也和社会潮流中的那些广泛应用联系到了一起,比如说导航可以切换成“沉浸式导航”,视频中的电器开箱也出现了“沉浸式开箱”,如此等等,这种“沉浸式”可以说已经无处不在。

显然,博物馆的独特性并不是靠这种流行的语言来实现自己的价值观。博物馆应该有它独特的方式。在博物馆的展陈中,适当运用或局部、个别、偶尔运用“沉浸式”手段,是无妨的。但比如有些博物馆,实在是因为建造了巨大的场馆,无法填补巨大的空间,而营造一些较大的场景。这就提出了另外的问题:馆藏文物不足,为什么要造那么大的博物馆?偌大的场景在博物馆中的出现,完全消解了博物馆的历史感,而用一种几乎是看图说话的儿童语言来占据博物馆的巨大空间,完全没有考虑到这种场景与文物之间的比例和关系,也疏离了这种场景与博物馆的感觉,却在一种相去甚远的感叹中让人们厌恶这种“沉浸式”。在一些具有丰富藏品的博物馆,为了赶潮流而用了这样一种所谓的“沉浸式”来顺应,同样会对博物馆整体形象的塑造有影响。当然,个中原因有多方面,被展陈公司绑架是其中之一;另一方面也暴露了博物馆审美的欠缺。

对于博物馆来说,如何处理好博物馆展品与展陈之间的关系问题,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要用文物来说话,用展品来说话。打造再多的、再高级的、再炫的场景,它也只是场景,因为这种场景包括方式不仅可以出现在博物馆,也可以出现在商场,还可以出现在其它公共场所。那么,这种场景与博物馆之间的关系问题,对于博物馆的管理者和展陈设计的专业人士来说,都应该有属于博物馆的那种独特的感觉——博物馆应该是彼此之间的不同,应该是在不同中创造它的独特性。这种独特性对于博物馆来说非常重要,千万不能用一种所谓的潮流和时尚的方式让博物馆形成“千馆一面”的局面。可是,这种“千馆一面”的问题在目前博物馆的展陈中已经显现出来。很多博物馆展陈的语言和方式都具有相似性,都在反复用同样的方式来对待不同的展品、不同的博物馆。众多博物馆专业和藏品各有侧重与区别,这种不同本是创造博物馆独特性的一种与生俱来的优势。然而,展陈却很可能用同一性来抹平了这种特殊性,使得“千馆一面”成为当今博物馆普遍出现的问题。博物馆应该警惕“沉浸式”展陈对于博物馆的伤害,应该杜绝这种流行的展陈语言对于博物馆独特性的伤害。

当然,在具体的工作中,因为展陈公司并非以文化的责任来表现其社会担当,可是,专业伦理却是一种基本的职业道德。对于展陈公司来说,有具体的利润,有资本的动力,还有很多经济方面的诉求,他们所推动的“沉浸式”,本质上可能是商业的噱头,通过一个概念来创造更大商业价值。这之中如果说“场景”,可能让人感觉平常或是普通;可一说“沉浸式”,好像立马高大上起来,实际上是换汤不换药。一个商业的噱头,不仅加大了博物馆展陈的费用,而且这种费用是超出人们想象的。一般来说,展柜、展台等展览设备都有一定价格的依据或参照,而这种所谓的“沉浸式”场景,会牵涉到一些具体场景的搭建,一些人物雕塑和全景画等具体内容。它们都没有明码标价,也难以明码标价,其设计和制作往往没有价格规律可循,甚至难以找到参照,这就形成了一个无底洞。这也是为什么很多展陈公司乐意去做诸多“沉浸式”场景的一个重要方面。

对于这些项目中出现的问题,很多博物馆并没有发现它未来的隐患。“沉浸式”存在着它固有的局限性。这就是当新鲜一两年之后,它不仅表现在视觉上的落后,而且在所关联的声光电系统的老化和损坏之后,往往是残缺不全;再就是蒙上尘垢而难以清洁,影响到博物馆的形象。如此等等,实际上是展陈公司利用“沉浸式”给博物馆挖了一个坑。因为这种“沉浸式”如果出现在商场或其他公共场所,往往有一定的时间性,3个月或者5个月就可能会更换新的内容,而博物馆的“沉浸式”少则三五年,多则十年八年或更长。在这个很长时间不替换的长期陈列中,一切问题的存在都可以想象。而博物馆从新馆布展到老馆展陈的改造升级,都有一笔巨额资金来支持,一时显得财大气粗。然而,完成之后的很长时间之内并没有配套的维修资金,那么,声光电系统中的很多都是憋火的,从而形成“沉浸式”的残缺不全,或蓬头垢面。

对于“沉浸式”,从博物馆的观念到理论,从整体感觉到具体实践,都存在着一系列的问题。当然,“沉浸式”是想通过特定的场景与展览主题联系起来,以丰富展览。可是,与展览的联系,特别是与文物的联系,实际上有很多不同的方式。比如,加强对展览文物的解读,发掘更多与文物相关的故事,包括出土的过程、流传的经过、研究的结论或不同的看法等等,都是在专业范围内让文物来讲话。显然,这也是观众感兴趣的问题。博物馆对文物的关注天经地义,可是,文物千差万别,任何一家博物馆都不可能涵盖所有,尺有所短,寸有所长,通过展陈来弥补短板,尤其是知识的短板,就显得尤为重要。比如展出馆藏的“青铜鸮尊”,能够把其他馆同类型的“青铜鸮尊”图片一起陈列出来,甚至可以扩大到陶器等其他材质,以显示“鸮尊”的不同状态以及在造型和装饰上的差异,从而获得对这一类型藏品的多方面认知,而不是简单就事论事。这样,即使展出中的藏品在整体上不如殷墟妇好墓中所出,不如国家博物馆所藏,那自身的特点和优长也会在对比中显现出来,而观众的获得则远远超过那单一的陈列。

如此来看,这正是国内很多博物馆在展陈中的疏忽,而从本源上来看展览策划,也暴露出学术的深度不够。因为很多博物馆对“沉浸式”的兴趣远远大于对文物的兴趣,而这种兴趣点的转移,在一定程度上也说明了博物馆在主业上的欠缺。无疑,博物馆在展陈中加强挖掘学术的内涵,需要学术的累积,需要众多专业人员在各个不同方面的研究。如果能够通过一两件文物去说明诸多的历史和艺术的问题,并且在关联中实现博物馆的知识生产的价值,那么,博物馆内容的重要性就能显现出来,而不是形式表面的“沉浸式”。

如今最重要的是,我们不能因为“沉浸式”这个概念,而忽视了博物馆的核心价值观,忽视了文物在博物馆中的重要性。更要警惕,这种过于讲究形式的展陈,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人们对于文物展示的关注。这种转移视线、转移视点,在一定程度上也影响了公众与博物馆之间的关系,也影响了公众进入博物馆之后的感觉。博物馆还是应该很纯粹,还是应该通过属于规律性的展陈方式,显现文物的独特价值,显现博物馆的独特品格,以远离“千馆一面”。


(作者:陈履生,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造型艺术委员会主任,北京文艺评论家协会顾问,中国国家博物馆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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