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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散文《我的种痘》:忆儿时种痘,童心宛在

2018-09-06 阅读: 来源: 作者:李竺君 收藏

鲁迅先生

  这一段时间,因为长春长生疫苗事件影响,把疫苗接种、疫苗安全等话题炒得沸沸扬扬。

  恰巧的是,最近读鲁迅先生文章,发现他竟也有一篇散文谈到疫苗的话题,这就是《我的种痘》。

  这篇散文汇集在北京燕山出版社2011年1月出版的《鲁迅全集.诗歌散文》卷里,文章间杂有鲁迅先生惯常的“杂文笔法”,但更多的是饱含着一种对家乡、对故土、对亲人的深深眷恋,对青年的殷切期望、慈父情怀,对科学发展、社会改造的大希望,细细读来,童心宛在,别具风格。

  文章一开始,鲁迅先生这样写道:

  上海恐怕也真是中国的“最文明”的地方,在电线柱子和墙壁上,夏天常有劝人勿吃天然冰的警告,春天就是告诫父母,快给儿女去种牛痘的说帖,上面还画着一个穿红衫的小孩子。

  从身边存在的寻常现象谈起,这是先生写作散文的惯常。正如他的演讲,也是这样语言平和,舒缓开始,但是总是引人入胜。

  许广平在她的《鲁迅回忆录》里写道:“鲁迅的演讲和上课堂的时候,一样的捉住听众所需要的,朴素地用语言传达起来,随时加以分析,而又能驳掉别人的谬误见解;自己的例证,又是浅显易懂,为人们日常生活所已知的,绝不用深奥的大道理迷惑人。每每在几分钟之内,就掌握了群众的思想,获得了伟大的胜利,而事业也借此建立起来。”

  这样的开头形式,在他的其他文章中也多有所见。比如在散文集《朝花夕拾·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我家的后面有一个很大的园,相传叫做百草园……”《藤野先生》,“东京也无非是这样。上野的樱花烂漫的时节,望去却也像绯红的青云,但花下也缺不了成群结队的‘清国留学生’的速成班……”开篇从周围事物说起,算是他一贯秉持的散文创作文风,清新、平和,娓娓道来。

  这也是鲁迅先生之所以劝导青年人少于受传统文化的“毒害”的道理,因为在他看来,传统文化大多浸淫于八股文风,桎梏太多而创新不足。鲁迅先生虽然对于传统文化有着很深厚的研究,曾经写出《中国小说史略》《汉文学史纲要》《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等学术专著,但是对于封建八股的呆板文风,他仍然是深恶痛绝的,因此,提倡青年人勇于违反传统,勇于创新。他自己更是身体力行,主动吸收外来文化精髓,不但翻译了大量的外国小说、童话、理论,而且自己也写小说、散文、杂文,进行理论研究,将中西文化、传统与现代文化融合,积极进行思维、文体和风格上的创新实践。

  接着,鲁迅先生就讲了当时国人对于孩子种痘的三样方法,一样是淡然忘之,生死由天;二样是古法种痘;三样就是按照西洋方法种牛痘。

  随后,他回忆了自己两三岁时第一次种痘的体验:

  予考医书中所载,婴儿生数日,刺出臂上污血,终身可免出痘一条,后六道刀法皆失传,今日点痘,或其遗法也。夫以万全之法,失传已久,而今复行者,大约前此劫数未满,而今日洋烟入中国,害人不可胜计,把那劫数抵过了,故此法亦从洋来,得以保全婴儿之年寿耳。若不坚信而遵行之,是违天而自外于生生之理矣!

  而我所种的就正是这抵消洋烟之害的牛痘。去今已五十年,我的父亲也不是新学家,但竟毅然决然的给我种起“洋痘”来,恐怕还是受了这种学说的影响。

  从这篇文章里我们可以看出鲁迅先生对医学科学的推崇乃至科学知识的涵养。从他个人的求学经历来看,起初他抱定了医学强国的信念去日本留学学医,后来意识到对于麻木的国人来说,最要紧的是“改变人们的精神面貌”,而要改变人们的精神面貌,首要的应当是文艺,因此,他弃医从文,以借此唤醒麻木的国人,改造旧的中国。

  尽管如此,对于医学科学他仍然是推崇相信的。通过叙述,他的第二次种痘经历也与此有关。

  文章讲到先生曾于1923年9月至1925年3月在北京的世界专门语学校任教,当时流行天花,但是许多老师和学生不懂得接种的好处,也怕痛,很是抵触。于是鲁迅就带领学生到校医务室,亲自示范。在尚且寒冷的早春,等脱去衣服种了痘,再穿上衣服的时候,学生们早跑光了。

  按照常理,牛痘这种病毒,如果感染过一次,侥幸存活,那么这个人体内就有了抗体,终生也不会再被传染。牛痘疫苗如果接种过一次,也就不需要再接种。

  但是为了说服青年学生们破除迷信、接受科学,宣传推广种痘的好处,当时已经是中年的鲁迅先生,竟然能不顾教授身份,以及已经接种过疫苗的事实,毅然以身示范,足见先生对于青年人的关心关爱和古道热肠。

  现在,有些反对鲁迅的人总是说,鲁迅的文章用语冷峭,常含讥讽,个人性格上,心胸狭窄,对人刻薄,睚眦必报等等。他们不了解当时的社会环境和先生所处的生活环境。实际上,作为一个左翼作家,鲁迅先生是积极的,也是热情的,尤其对于年轻人,对于在那个时代处于困境的年轻人,无论是从人生志向还是从生活实际,他总是积极帮助他们,比如他对于萧红、萧军以及一些左翼进步青年,他都是将他们当作朋友,平等相待,予以扶持。

  他曾经对青年人说过:我们大家都一样,都在可怜的人间,都是要在没有路的地方走路。

  所以,鲁迅身边有很多的年轻人,他和年轻人关系很好。当然偶尔也有年轻人让他不舒服的时候,也吃了不少亏,可他依然愿意做年轻人的朋友。他觉得年轻人是没有被污染的群落,认为自己已经被污染了,被士大夫文化、绅士阶级文化、旧文化污染了,认为自己有问题,希望年轻人不要像自己年轻时那样苦闷。

  但是,对于年轻人的缺点、错误,他也是勇于揭批的,不过,比较温和,多带幽默,还有着希望在里面。

  比如这篇文章里,在讲述自己所在学校的那个校医时,他说,那个人虽然是个无政府主义者、博爱主义者,但是做事却不能十分稳当。有一次鲁迅先生只是有点发热,他就诊断说是肋膜炎,还劝说鲁迅先生赶紧回家卧床休息,并承诺说随后就送药过去。等鲁迅先生回家以后,这个校医自己却忘了这件事,等到第二天想起来,急急忙忙地赶到鲁迅的住所,已经是晚上的10点,说了一些致歉的话,却又忘记了把药带上。后来,先生自己不放心,才又去外国医院复诊,得知只是一般感冒病,也不用卧床休息诸多麻烦。

  这篇散文的行文,也像别的文章一样,惯常使用那种“杂文笔法”,对于反动政府、反动文人,他总在不经意间,稍稍讥刺一下。比如,文中对于自己上国民党特务组织发出的暗杀名单的“黑册子”,对于那些光脸的御用批评家对自己的挖苦、奚落,对于自己最后一次和种痘关联的经历,即1932年“一二八”战事后的逃难经历,先生都以一种讥讽、嘲笑的笔触,并且在幽默的笔调中尚有一些自黑的成分。

  难能可贵的是,在这篇文章里,还读出了鲁迅先生童心未泯的赤子情怀。

  他从儿童的角度回忆了自己大概在两三岁时的第一次种痘体验,包括那个被请到家中的医官的动作形貌等情形。

  他描写医官的外貌:

  他的脸:胖而圆,红红的,还带着一副墨晶的大眼镜。尤其特别的是他的话我一点都不懂。凡讲这种难懂的话的,我们这里除了官老爷之外,只有开当铺和卖茶叶的安徽人,做竹匠的东阳人,和变戏法的江北佬。官所讲者曰“官话”,此外皆谓之“拗声”。他的模样,是近于官的,大家都叫他“医官”,可见那是“官话”了。官话之震动了我的耳膜,这是第一次。

  在我没有感觉到痛,也没有哭的时候,医官还笑着摩摩我的头顶,说道:“乖呀,乖呀!”

  由此先生得到了他父亲的两项奖励,一项是一个所谓的“持其柄而摇之,则两耳还自击”的叫鼗鼓的玩具,大概指现在的拨浪鼓,先生不以为新鲜,好奇的是第二个奖励“万花筒”,他描写道:

  一个小小的长圆筒,外糊花纸,两端嵌着玻璃,从孔子较小的一端向明一望,那可真是猗欤休哉!里面竟有许多五颜六色,希奇古怪的花朵,而这些花朵的模样,都是非常整齐巧妙,为实际的花朵丛中所看不见的。况且奇迹还没有完,如果看得厌了,只要将手一摇,那里面就又变了另外的花样,随摇随变,不会雷同,语所谓“层出不穷”者,大概就是“此之谓也”罢。

  接着,先生又用细节描写了小孩子喜欢探检奇境的好奇天性,文章写道:

  然而我也如别的一切小孩──但天才不在此例──一样,要探检这奇境了。我于是背着大人,在僻远之地,剥去外面的花纸,使它露出难看的纸板来;又挖掉两端的玻璃,就有一些五色的通草丝和小片落下;最后是撕破圆筒,发见了用三片镜玻璃条合成的空心的三角。花也没有,什么也没有,想做它复原,也没有成功,这就完结了。我真不知道惋惜了多少年,直到做过了五十岁的生日,还想找一个来玩玩,然而好像究竟没有孩子时候的勇猛了,终于没有特地出去买。

  一颗童心宛然,这不就是小儿童的生活真实写照么?随着动作的连续,那种探究事物真相的急切心情和顽皮好奇的神态呼之欲出。先生不但对于中西文化有着深厚的研究与底蕴,而且还喜欢西方的童话故事和科幻小说,在多年的翻译工作中,曾经翻译过外国童话和科幻作品。

  更妙的是,先生写道,我想把它复原未果,一直惋惜,直到过了五十岁生日还想找一个出来玩玩,看到这里,不由得会心一笑,这哪里是一个人们所传说的横眉怒目的金刚战士,分明一个童心未泯的老顽童。

  文章中,先生还讲到,在1932年的那次逃难中,虽然自己没有被迫再一次接种牛痘,但是却在当时的街里找到了万花筒,并给自己孩子买了一个,也是照样的撕开外包装,欲窥究竟,然而却没有了先前的精美设计和好的材料,也没有之前的好玩。

  先生由此有所感慨:

  我有时也会忽然想到儿童时代所吃的东西,好像非常有味,处境不同,后来永远吃不到了。但因为或一机会,居然能够吃到了的也有。然而奇怪的是味道并不如我所记忆的好,重逢之后,倒好像惊破了美丽的好梦,还不如永远的相思一般。

  感触深刻,由此及彼,世事大多如此,也见出先生的一颗平常之心。

  最后,先生写道:

  整整的五十年,从地球年龄来计算,真是微乎其微,然而从人类历史上说,却已经是半世纪,柔石、丁玲他们,就活不到这么久。我幸而居然经历过了,我从这经历,知道了种痘的普及,似乎比十九世纪有些进步,然而万花筒的做法,却分明的大大的退步了。

  那时候,左联作家、也是先生最心爱的一个学生柔石于1931年2月7日被国民党反动政府秘密杀害;丁玲于1933年5月14日在上海被捕,人们传出消息,她已在南京遇害(后来证明是误传)。所有种种黑暗现实,让先生愤怒和悲痛,时刻不忘,所以,虽然是描写平素的生活小事的散文,先生仍然不忘要用那支如椽巨笔,看似不经意的一点,却蕴含了石破天惊、重逾千斤的力量,力图刺破黑暗的现实黑幕,刺向一切反动派的内心,借以唤醒麻木的国民,振奋人心,救治社会。而那时,离鲁迅先生逝世仅仅只有不到三年半时间。

  以此,怀念并致敬鲁迅先生!

 

作者:李竺君

 

中国文艺评论新媒体总编辑:周由强

特约编辑:朱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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