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动画电影《哪吒之魔童降世》于7月26日在全国各大院线上映。截至8月6日,票房已突破27亿元。从年初的《白蛇缘起》到今夏的《哪吒之魔童降世》,我们欣喜地发现,在寒假档、暑期档此等“兵家必争之地”中杀出重围的作品都是国产动画电影,让人不由对国产动画的崛起充满期待。
《哪吒之魔童降世》剧照
《哪吒之魔童降世》是一部“IP改编作品”,故事始于一颗混元珠。元始天尊将其提炼成灵珠和魔丸,但被申公豹掉包。本应是灵珠转世的哪吒却成了混世魔王,而灵珠则投胎成了龙太子敖丙。这部电影对观众原本熟知的故事做了较大改编,人民日报评价:改出新鲜感不易,能融入当代价值关切更难。这可谓对这部IP改编作品最大的认可。
哪吒是中国人最为熟悉的神话传说人物之一,一直以来,以哪吒为原型的影视作品层出不穷,众多荧幕形象也陪伴了80后、90后的整个童年。
最“理想主义”的哪吒——理想社会的缩影
大多数观众对“哪吒”这一人物形象最初的具象化认知来自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于1979年制作的动画电影《哪吒闹海》。这部电影诞生于改革开放初期,笔者认为,它带有一定的政治隐喻,也反映了一个大时代背景下的人文价值观;同时,1979年的“哪吒”也代表了当时社会对于新时代和“80年代新一辈”的殷殷期望:“哪吒”是“根正苗红”的——勇于承担起保护家园和平的重任,维护陈塘关百姓的安定生活,并且懂得牺牲小我,成全大我,做好为家庭和社会奉献一生的准备;他是“思想开放”的——敢于打破社会制度的不平等,向“四海龙王”所代表的权贵阶级发起挑战;同时,他又不得不是“尊重传统”的——生活在封建社会的父权制度下,遵从“首孝悌,次谨信”的传统教条。
《哪吒闹海》剧照
可以说,1979年的哪吒不仅是绝对正义的化身,还是少年英雄的代表,更是“二十四孝三好学生”的标准模板。根据弗洛伊德的人格结构理论来看,1979年的哪吒是一个有着“超我人格”的艺术形象;它代表了一个遵循“理想原则”,由“道德”“良心”和“社会典范”组成的人格的社会面。他是完美的,但也是矛盾的。
最“酣畅淋漓”的哪吒——自我价值的实现
哪吒可以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孩子”吗?可以的。其实《哪吒之魔童降世》已经不是哪吒第一次以叛逆的“坏小孩”形象出现在荧屏上了。对于大多数90后来说,印象最深刻的“哪吒”荧屏形象是2001年由陈浩民主演的TVB版《封神榜》。这部剧首次颠覆了哪吒以往的“人设”,在对这一人物的刻画上,TVB版《封神榜》选择以哪吒为叙述线索,拉长其成长轨迹,并借助港系编剧对家庭伦理和社会关系的深刻观察,巧妙利用当时社会中普遍存在的家庭矛盾和教育问题对剧本进行了一场“结构化的人物解读”。不仅如此,该剧也第一次直面李靖作为父亲在家庭角色中的缺失及原生家庭给孩子带来的种种影响。同时,作为“父权”的对立面,“殷十娘”这一母亲形象对剧情的发展起到了启承转合的重要作用,使得哪吒从前期叛逆霸道、不惧世俗眼光、打破传统、挑战父权,到后期忠勇正直、助周伐纣、实现自我价值的成长过程恰如其分,颇具说服力。
TVB版《封神榜》中的哪吒(右)和殷十娘
我想,这版哪吒代表着“自我人格”的实现。作为母亲的殷十娘是支持他反抗父权的坚强后盾,她从不以母亲的身份压迫孩子,而是以身作则,循循善诱,帮助哪吒在“本我”之上建立了正确的道德观和价值观。因此,即便没有遵循父权制度的教化,在母亲的支撑下自由生长的哪吒同样实现了自我价值。这版哪吒让不少90后“出了口恶气”,而他成长过程中的诸般经历,原生家庭带来的种种问题都显得那么有血有肉,让人产生强烈的代入感和自我投射。所以,2001版的哪吒成为许多90后心头的“白月光”也就不奇怪了。
最“令人深思”的哪吒——“我”是真实存在的
艺术形象的演化往往是创作者们对理想世界的投射。1979年的哪吒承担起了社会的期望,是一个“超我”的艺术形象。他向阶级制度发起了挑战,代表了人们对理想社会“真善美”的向往。2001年的哪吒有了血肉、有了“自我”。在成长过程中,他强调了作为一个独立个体的自我意识,拥有了挑战父权的勇气和实现自我价值的魄力。而2019年的《哪吒之魔童降世》则把笔墨着重放在了“降世”这一概念上,让故事回归到了哪吒诞生的时刻,细化了他从出生到童年的成长过程。这是哪吒第一次以“本我”的状态面对世界,也是人们第一次尝试让一个能力和责任都远远超过实际年龄的英雄形象回归他最原始的状态。
《哪吒之魔童降世》剧照
笔者还想从三个方面探讨从电影《哪吒之魔童降世》中体会到的思想价值观。
一、探讨人之善恶本性
一直以来,人们对“人之初是性本善还是性本恶”这一话题争论不休。弗洛伊德在人格结构理论中将本我定义为遵循唯乐原则的“本能的我”。“本我”是一个混沌的概念,它容纳着人性本能的欲望和未开发的原始冲动。它不代表正,也不代表邪,它是中性的;它像一块没有形状的橡皮泥,需要家庭教育、社会规范、道德标准、法律准则等诸多外力来塑造成形,使得“本我”通过后天的学习和与外部环境的接触而建立起一个被法律和道德所认可的意识结构——“自我”。在笔者看来,《哪吒之魔童降世》中的混元珠就是一个“本我”的象征——它是一个混合体。吸食日月精华尚且无法成为纯净体,人类又如何能将自己的本性划分得善恶分明呢?
在这部电影中,我们很难以“正派人物”“反派人物”去定义任何一个角色。魔丸降世的哪吒在玩世不恭的硬核外表下隐藏着悲悯、关爱和一颗想做英雄的心;灵珠投胎的敖丙文质彬彬、行侠仗义,却也有难以言说的孤苦和一触即发的逆鳞。其他配角,如申公豹、太乙真人,甚至海夜叉都增加了身世或背景解读,让人物不再脸谱化,不再有单纯的善恶之分。
《哪吒之魔童降世》剧照
二、立意的拔高,将哪吒从“反抗父权”的宿命中解救
2019版的哪吒更像是2001版的前传和1979版的另一个视角。这版哪吒从灵珠子降生改为魔丸降世,从正气凛然的少年英雄变成化着哥特式烟熏妆、说话小烟嗓、走路手插兜、嘴里叼根草的混世魔王。这一设定,改变了哪吒的固有的人物设置,激发出了其完美性格下被压抑的叛逆与执拗。本来嘛,哪吒就算再天生神力,神通广大,其本质也是一个刚出生不久、心智都还未开始发育的幼童;从现实角度来说,他仍是一个无民事行为能力的孩子。而父母是孩子的启蒙老师,是引导孩子“本我”发展的领路人。在《哪吒之魔童降世》之前的各种版本中,哪吒的家庭关怀是缺失的。无论是在《西游记》还是《封神演义》等传统文本当中,李靖作为父亲都极不称职;而李靖“托塔天王”这一形象的作用也正是为了能时刻以宝塔镇压自己的儿子:哪吒从小生活在一个父子关系相当紧张的家庭中。
从古至今,李靖所象征的无疑是一个至高无上的“父权”形象。我们回看此前各版哪吒的种种行为和动机,无论是打龙王,挑战封建礼教,还是从原生家庭中分割,甚至是最理想主义的1979版中的自刎情节,其本质表达的都是对人格自我完善的追求,是对其它一切人或者制度对自己随意支配的抵抗。这一次,哪吒阴错阳差之下成为魔丸投胎的“坏孩子”,这个史上最冤的哪吒在注定的劫数中却因祸得福地收获了另一种幸福——他再也不用反抗封建的父权了,他拥有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完整家庭。
影片中最令人欣慰的改编应该是李靖和殷夫人的变化。李靖从过去刻薄寡恩、刚愎专断、色厉内荏的“坏父亲”,转变成了一个给予孩子信任、信心、陪伴和理解的称职父亲;他能体会孩子的痛苦,并鼓励他积极做自己,甚至为了儿子甘愿付出自己的尊严和生命。而殷夫人也不再是1979版中一笔带过的传统女性形象,也不是2001版中即使有勇有谋有思想,却依然逃不开自我牺牲宿命的悲情母亲。2019版的殷夫人与李靖琴瑟和鸣,一同浴血沙场,一同与哪吒对抗命运。这一版哪吒中,故事的重点再也没有放在“哪吒怎么去做一个好儿子”上面,而是开始反思“李靖该如何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哪吒之魔童降世》剧照
三、人们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可我是谁,我说了算
2019年了,我们很高兴地看到哪吒终于从“对抗父权”的宿命中走了出来,他有了更加崇高的使命。《哪吒之魔童降世》的海报上有一句话“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成见”是社会歧视的根源,是刻板印象的成因,是命运不公的导火索,是导致认同感缺失的重要因素。
2019年的哪吒不再是少年英雄了,他变成了社会中的绝对少数派,他是“魔”。人们对他的态度是避之不及,是猜忌,是厌恶和恐惧。影片中,哪吒数次努力化解这种成见,他试着向同龄人伸出手,试着去打海夜叉保护村民,试着去解释。可是村民油盐不进的态度和种种歧视行为最终激发了哪吒的叛逆与暴戾。敖丙作为身份同样特殊的少数派,身上背负了全龙族的希望,背负了妖族的身份和接受灵珠的负罪感;所以他承受着孤寂,压抑着情绪,到哪都要围着斗篷,遮盖龙角。当他的斗篷被揭开时,他顿时从控制住哪吒的英雄变为人人喊打的妖族;面对百姓的口诛笔伐他失去了理智,差点将整个陈塘关覆灭。
电影的结局是皆大欢喜的“合家欢”式结局,但哪吒和敖丙无疑是两个悲剧人物。他们两个形象所反射出来的是“被成见”群体中最常见的两类典型——一类变得叛逆,狂躁,用以暴制暴的方式反抗成见;另一类则变得抑郁,自闭,在不断的自我折磨中寻找解脱。哪吒的确实现了“我是谁,我自己说了算”的誓言,那是以牺牲为代价的“不成功便成仁”。
《哪吒之魔童降世》作为一部IP改编剧,其独特思想融合了当代价值观,立意高远而现实。虽然在剧本创作上比较平面,但贵在人物立体;故事叙述上稍感头重脚轻,但仍不失为一部优秀的国产动画电影。
(作者:凌瀚,出生于1995年,江西人,新南威尔士大学硕士生)
中国文艺评论新媒体总编辑:袁正领
责编:何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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