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以肢体动作进行情感表达。在艺术的整体视域中，表现情感是艺术学理论共有的属性，但是较之其他艺术门类，舞蹈最易于表现释放情感、张扬人性、解放灵魂。舞蹈评论家于平有言：“舞蹈并没有严格意义上的‘语言’，说它是‘身体语言’只是一种借喻。‘长于抒情，拙于叙事’是舞蹈艺术的特征。”那么，舞蹈如何克服叙事的桎梏？在当代舞剧的创新中，叙事性与抒情性又应该如何配合呢？

　　近日，由上海歌舞团出品的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获得第十六届文华大奖。该剧不仅将表意抒情的优势发扬光大，还对叙事性进行了有效探索，有很多的亮点和创新，让人耳目一新。或许从该剧身上，我们可以找到上述问题的答案。

　　首先，《永不消逝的电波》对舞台空间进行了大胆的处理。舞台安置了26块可360度转动的条屏，实现了屏幕在同一空间中的高中低移动，充分发挥了创造空间、分割空间、阻断空间的特点。在条屏移动过程中，舞蹈展示出了如电影蒙太奇般的效果，场景变换与转场变化给观众提供了直观、丰富的想象力。因此，把握《永不消逝的电波》对空间的处理也就是抓住了该剧叙事性的一条关键线索。可以说，在这一点上，《永不消逝的电波》与其他舞剧创作拉开了距离。以往，“可舞性”是舞剧创作的首要考虑因素，如少数民族题材作品，本身就具有很强的地域色彩和可视性，又如《红色娘子军》《白毛女》等经典舞剧，主要基于芭蕾这一舞蹈技术形式化本身所具备的语汇风格。这些地域风格因素和技术形式因素都是“可舞性”的判断指标，是决定舞剧是否成功的重要因素。而《永不消逝的电波》对舞剧的“可舞性”进行了进一步的扩展，凸显了戏剧舞台的假定性空间和真实性空间。在这个意义上，《永不消逝的电波》对空间的探索无疑是值得肯定的。

　　其次，《永不消逝的电波》展现了当代舞蹈的科技力量。今天的舞蹈早已告别了以手绘制景的古典性，通过数字技术增加观众的“想象力消费”，尤其是虚拟技术不断解放观众的想象力，释放观众的可看性，增强观众的体验性。在《永不消逝的电波》中，我们感受到了这种“体验力”美学的优势。条屏的移动是通过转换轨道景片装置实现的，数字技术是实现条屏产生快速、连续空间创造的根本原因，这意味着舞蹈艺术，尤其是舞台布景技术科技创新的进步。在交叉空间中交织的舞蹈情景，不但有力地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还始终牢牢抓住了观众的知觉反应，使得悬念成为舞蹈叙事的一个重要的突破口。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很好地体现了谍战片的悬念，叙事流畅自然。如舞剧第一段中，男女主角所处的场景不仅是家还是一个隐蔽的报馆，是男主角情报战士李侠工作的地方。两个场地在一个场景中互动，女主角兰芬在上场口“家”的氛围环境中做着生活琐事，而男主角则在下场口，即舞台另一侧间隔的阁楼中发着电报。舞台上两个人物的行动在两个分格化的空间中交错呈现，两个空间中舞者的身体语言在舞美装置“轨道条屏景片”的渲染下，展现出地下工作者的警觉与环境的险恶，而景片上隐约的、片段化的建筑形象不断被打破、重组，不仅呈现出一种写意的老上海味道，还充实了舞剧叙事时空的故事背景，更好地帮助观众理解剧情。

　　此外，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还体现出了对小说原著的现代性转化、创新性发展。该剧通过给予每一个角色清晰且不失现代感的人物身份定位，用舞剧讲述精彩的故事，较好地完成了对叙事性的创新。老上海的弄堂风情、《渔光曲》的亲切熟稔和上海滩风云的历史掌故一并被充分调动运用到了舞蹈的编创中，使得舞蹈这一艺术形式成为了一种新的综合艺术，并富含了很强的现代艺术创新。除了前文所讲述的条屏转化和数字技术，还有“多媒体”制作、服饰性表现、沉浸式表演和分割空间与再造空间，甚至包括带有展示性质和陈展性质的“行为艺术”与“装置艺术”，都体现了这一特质。可以说，当代舞蹈的创新在这部作品中集中呈现了出来，当代舞蹈正在打破以身体作为语言的单一标准，在不断努力向其他艺术门类形式学习，并且把其他艺术门类形式中能够适用的元素巧妙地、创造性地设置成舞剧的元素。这一点，正是《永不消逝的电波》的个性和亮点，也是今后当代舞蹈得以拓展的新可能。

　　在当代舞蹈艺术的发展中，舞蹈越来越体现出艺术门类整体性、综合性的特点。在《永不消逝的电波》中，艺术成了一个整体系统，早已超越了“舞”和“剧”究竟以谁为主的认知层面，超越了真实性空间和假定性空间的舞台层面，超越了固定座位观看和想象力观看的审美层面，甚至超越了“可舞性”与“身体性”的舞台艺术评判的标准层面。《永不消逝的电波》使我们充分感受到“表意优先”的舞蹈特质，而以“叙事创新”所带动的当代舞剧创新才刚刚开始，有着广阔的开发空间。

　　这正是当代舞蹈之所以当代的原因。在《永不消逝的电波》中，我们找到了当代舞蹈创新的案例，也找到了当代舞蹈创新的路径，更感受到了时代赋予的创新使命，触摸到了随时代跳动的文化脉搏。

　　（作者：尹德锦，四川大学艺术学院副教授；李立，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四川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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