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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夫曼的“心理芭蕾”《柴可夫斯基》的心灵传记(慕羽)

2019-10-17 阅读: 来源:中国艺术报 作者:慕羽 收藏

  近年,每逢中央芭蕾舞团举办的中国国际芭蕾演出季,我们总能看到俄罗斯圣彼得堡艾夫曼芭蕾舞团的身影。就在我们热烈庆祝新中国成立70周年之际,也恰逢中俄建交70周年、中央芭蕾舞团建团60周年。在这个特殊的时刻,主办方选择具有当代气质的艾夫曼芭蕾舞团的舞剧《柴可夫斯基》作为第四届演出季的开幕演出,一改往届“各国名家芭蕾舞经典片段集锦演出”的形式,是恰逢其时的。既能让人记起新中国芭蕾舞事业起步的悠悠岁月,更代表着今日中俄芭蕾在植根传统的基础上,面向当代、面向未来的信心。

艾夫曼芭蕾舞团艺术总监、俄罗斯人民艺术家鲍里斯·艾夫曼

  在艾夫曼人物传记类作品中,《柴可夫斯基》令人颇为关注,还因为老柴本身与芭蕾的联系十分紧密。让我们好奇的是,艾夫曼该如何在当代芭蕾中面对“古典”,面对“经典”,面对“传奇”。

 

  “白天鹅”意象

  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在中国早已不是一部芭蕾舞剧,它已经凝结为“天鹅湖情结”,起舞在几代人的记忆深处;而“老柴”则是上世纪80年代北大学生对柴可夫斯基的亲切称呼,后来这个随性的称谓不胫而走,逐渐被中国的乐迷们接受,仿佛这位伟大的俄罗斯作曲家就是我们身边的大叔。艾夫曼的舞剧《柴可夫斯基》中也有“白天鹅”踩着足尖碎步,在舞台上游弋,但她们已不再是被魔王施咒的少女,而是老柴内心深处最纯洁的情感诉求,也是他生命中的挫败符号。剧中忧郁的“白天鹅”意象一度与《胡桃夹子》的明亮情境交织,似乎也暗示着《天鹅湖》的首演失败让他忧伤不已。毕竟,老柴活着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天鹅湖》的成功。而且,如今常常是“大团圆”结局的俄罗斯版《天鹅湖》,老柴的最初构想却是一个悲剧。

《天鹅湖》剧照

  老柴也是艾夫曼的偏爱,他有不少舞剧都选用了他的音乐,包括多次访华,这次也不例外的《安娜·卡列尼娜》(2005年)。而且,早在1993年,一部名为《柴可夫斯基》的舞剧就已成功上演,但艾夫曼并不满足,他于2016年70岁生日前夕,再度推出新版《柴可夫斯基》。这是否与艾夫曼的个人生命感受有关,我们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作品中的老柴在创作中是在与自己对话,而这个作品也是艾夫曼与老柴的对话,这样的复调对话激烈而尖锐,正是他“心理芭蕾”的魅力,它成功地实现了当代芭蕾的身体、古典音乐与空间叙事的整合。

  艾夫曼十分热衷探讨生死命题,相对于他别的作品,虽然《柴可夫斯基》并不涉及社会议题,但是该剧以卓越的身体语言和剧场语境对人性本身的探讨,使它超越了一般的传记类舞剧。《天鹅湖》中那绝美的天鹅主题,是老柴舞剧音乐中的绝响之一,却被艾夫曼舍弃了。或许这段曲子太过有名,容易让观众流连于旋律的美,或是将观众拉回到黑白天鹅的情感纠葛,而难以靠近老柴矛盾的内心。其实,老柴本就执着于音乐的个人化表达,在这部作品里,你不仅能从耳边响彻的旋律中感受老柴的强烈气息,偶尔的静默也都营造出了浓厚的情感空间。

  他的作品适合一品再品,你当然可以去欣赏名不虚传的艾夫曼舞者,或许你会为他们的颜值和能力所倾倒,但往往打动你的还是艾夫曼独到而精湛的身体叙事张力。观看他的作品,我并不建议你事先去观看文字描写的剧情梗概,如果你尚不熟悉老柴,倒是可以大略去了解一下老柴的生平,以及相关作品的内容。如果本身就是乐迷,直接观看舞剧更能体会到这种非语言文字的冲击力。

  剧中的主要人物有老柴、他的妻子和梅克夫人三人,但实际舞者却是四人,这多出来的一人就是老柴分裂人格的扮演者。奥列格·加比谢夫刻画的老柴有着深入到骨子里的忧郁气质,而扮演其分身的伊戈尔·萨博汀更是变化多端,将众多极富幻想的戏剧角色诠释得入木三分。开场的倒叙不仅完成了主要人物的相继登场和亮相,更重要的是显露出了老柴的心理危机。

艾夫曼芭蕾舞团的舞剧《柴可夫斯基》

  可以说,艾夫曼的“心理芭蕾”舞剧不只是告别了传统舞剧程式化的“哑剧叙事”,打破了“情节舞、表演舞、哑剧”三分的思路,他的诸多作品已经超越了单纯用男女首席舞者的双人舞,或是用具有表演性的群舞来推动剧情发展的现代舞剧叙事手法。他的深度心理模式的戏剧芭蕾,值得引起我国编导进一步重视。在他的作品中,情节舞表演化,表演舞被取消,哑剧元素不仅让位于生活化、象征性、隐喻性的“戏剧行动”,还弥合了与舞蹈性元素之间的界限,关键点是让舞者的身体语言成为符合“这一个”角色身份的舞剧语汇。更重要的是,艾夫曼常常让有争议的人物成为主角,主配角的身份也极为多元化,从而构成了复调人物关系网。而且,他以“动因”(概念)为核心,侧重关注的是心灵的舞动,而非营造事件情境。经过心灵之舞塑造的角色或许能成为你我的镜子。在艾夫曼的“心理芭蕾”中,你不得不再次审视“舞蹈长于抒情,拙于叙事”这句话的局限性,体会到舞蹈叙事难以言传的微妙和不可替代性。

  即便在不少现代戏剧芭蕾或民族舞剧中,双人舞也常常在叙事高潮或转折处出现,但艾夫曼的双人舞是贯穿全剧的。在《柴可夫斯基》中,你能看到三位舞者跳的双人舞,两位舞者跳的个人独白,那是因为他们在与自己的灵魂细密对话;有时现实空间的群舞十分抽象,你已经分不清楚这是现实的铺陈,还是心理的交织。

  让我们跟随这些场景,一同走进老柴忧郁孤独的灵魂和分裂人格吧。该剧的结构十分独特,艾夫曼以老柴的几部重要作品:芭蕾舞剧《天鹅湖》《胡桃夹子》,歌剧《黑桃皇后》《奥涅金》作为场景,将它们与老柴的自我对话,以及他生命中两位关键女子的情感遭遇融汇一体,展现了集众多辉煌作品于一身的老柴寂寥悲观的人生。

  其实,在第一幕中艾夫曼就已有过死亡暗示,老柴被团团舞者形成的压力场环绕,但他也曾毅然决然地将其分身递给他的一杯毒液扔掉!第二幕尾声,脱掉白袍,弥留之际的老柴仿佛进入了一个“白天鹅”的纯净世界,他挥动着手臂,做着与天鹅一样的动作,白天鹅双人舞变成了老柴和他分身最后的斗争,互为镜像。分身掐住了老柴的脖子,又给予了他一个拥抱,这是一种自杀的隐喻吗?伴随着白天鹅群缓缓的游走,老柴徐徐步入天堂。

《胡桃夹子》

 

  “老柴”的现实与心理空间

  艾夫曼绝不是要去罗列老柴的艺术履历,也不会直接呈现他的诸多作品。其实,剧中的主要角色远不只四个人,老柴的分身是不断变换身份的,在《天鹅湖》中,他的分身是魔王,而他就像是一直在追寻白天鹅的王子;《胡桃夹子》中,他在糖果王国里与女孩和王子共舞,他的分身则是那位魔法师,让快乐与恐惧相伴而行;他因收获了梅克夫人的信,体会到了《奥涅金》中达吉雅娜幻觉里的片刻欢愉,他的分身却变成了奥涅金,在决斗中杀死了连斯基;他又因梅克夫人对他的经济资助而充满矛盾,他的分身又成了《黑桃皇后》中沉溺于赌局的赫尔曼,而梅克夫人此时竟然分别与黑桃皇后、伯爵夫人合体,艾夫曼特意安排了同一位舞者阿丽娜·帕卓夫斯卡娅来扮演。值得一提的是,我们还看到了贝雅经典舞作《波莱罗》的意象,不同的是,那高台上傲然起舞的角色并不是一成不变的,那张椭圆桌子可不只是牌桌,也是老柴的分身人生起落的神坛和祭台。他的分身不仅输掉了牌局,也输掉了人生,这一切都让老柴深深陷入了死亡情境中。就像开篇的《e小调第五号交响曲》已经定好了与命运妥协与抗争的基调一样。

  1877年前后,是一个特别的时期,这年《天鹅湖》首演失败,而同一时期老柴遇到了两个女人,当然在舞剧中,这两个女人也被赋予了多重面向或多重角色,以不同的造型或群舞分身出现。柳博芙·安德亚娃成功塑造了女主——老柴的妻子形象,这位女子并非通常意义上的舞剧女主角,她年轻狂热,她放荡不羁,她癫狂绝望,是这段草率婚姻的始作俑者,其实她和老柴双方都是受害者。最后那段双人舞让人痛心不已,先前美丽的头发已经消失,秃顶的脑袋上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在两人的扭打拖拽中,她选择用长长的白色布单结束生命,让人想到在婚礼上,她曾热烈地缠绕在老柴脖子上的白色婚纱。

  当然,老柴生命中还有“如歌的行板”,那是暖心却也伤心的温情,而这主要来自于梅克夫人。老柴与梅克夫人并未直接见过面,但并不意味着他们不能成为双人舞的主角,这便是身体叙事才能产生的意想不到却又情理之中的艺术效果。男女舞者的身体并未直接接触,而是借助雨伞、信件、指挥棒、金钱、桂冠和拐杖等道具,为观众带来了一段段未曾谋面的双人舞。舞台上垂落的丝线区隔着他们的空间,突然梅克夫人穿越了丝线,在老柴的头顶环绕着指挥棒,他们的眼神始终没有汇聚,但指挥棒却转到了老柴的手里。场景迅速过渡到老柴开始指挥一场男子群舞,转而又被一群女舞者环绕,完成了心理空间、舞台空间、现实空间的自然过渡。《e小调第五号交响曲》仍在持续,场景却已完成转换,整部舞剧基本实现了无缝连接。不同于“纸上的文学性”,舞剧的文学性不一定就出自于文学编剧人士,重点在于“舞台呈现的戏剧性”,这与“表导演的文学性”相关,与剧中人物关系的视觉形象和听觉形象相关。听着老柴的音乐,看着角色扮演者们在时空中穿梭,才能真正感受这份生命体验。

艾夫曼芭蕾舞团《安娜·卡列尼娜》

  艾夫曼说:“我并非故意选择悲伤的故事来制造痛苦。恰恰相反,我希望通过演出为观众提供精神上的力量与希望”。我一直相信,即便是最杰出的艺术家,其作品都可能比本人更具有观照现实、照亮心灵的力量。老柴的作品忧郁,却也有治愈力。艾夫曼关注痛苦,其作品却给人以温暖。因为他们都用对挚爱与纯真的守护,来表达对生命本身的敬畏。我国是舞剧创作大国,中俄艺术家也都同样重视舞剧的叙事性和主题意义,但为何我国没能产生出享誉世界的一流当代原创舞剧呢?三流的作品追求舞段的好看,二流的作品注重情感的表达,只有一流的作品才能兼顾人性和哲思的探讨。中国并不缺乏卓越的舞者,我们也期待着能涌现出具有国际影响力的为人类灵魂起舞的编导。

 

  (作者:慕羽,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北京舞蹈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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