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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虚构写作“真实性”中的文学力度(崔昕平)

2024-05-17 阅读: 来源:《文艺报》 作者:崔昕平 收藏

《听见光》是一个兼具冲突性与诗性的题目,也是作家舒辉波继《梦想是生命里的光》《逐光的孩子》之后的又一部以“光”为题的作品。舒辉波选择了非虚构写作的形式,承载了中国首位盲人小提琴演奏家张哲源的童年成长与曲折坚韧的寻艺、寻光之路。

非虚构写作常被论及的三个核心词分别是真实性、文学性、思想性。在作品《听见光》中,舒辉波充分运用了非虚构写作的“真实性”路径。作品将一个健全人不甚熟悉的领域——盲人生活领域做了一次深度的“打开”,真实感扑面而来。记得演员在分享角色塑造心得时,讲到为了演出一个盲人的真实感觉,会蒙住眼睛去体会生活。阅读舒辉波笔下张哲源的盲童世界,让人能够笃定地相信,舒辉波也必然是蒙住眼睛,追随过盲童的生活脚步,触探过盲童的内心感受。作家在写作中达成了一种切实的“换位”,从健全人的世界转而进入了盲人的世界。诸多的细节,包括盲童如何感受并忍耐各种“差异”、各种无意的被忽视与刻意的被重视,包括盲童如何靠听与触感知周遭的世界,如何对抗现实生活中各种被划出并限定的“边界”。作品描写一个不断对抗“盲童命运”的个体的艰难成长,无论是人物的家庭、还是人物周边推动命运发展的因果关系、正负原因,都没有回避。比如父亲的存在,强势的父亲既是哲源精神深处难以摆脱的压力,也是多个关键时刻敢于破釜沉舟支持哲源追求梦想的支撑;比如哲源学艺路上的多次拜师,名师们各异的表现和给予哲源的反馈,也都做了真实的、非概念化的复杂呈现。姑姑、妈妈、奶奶、包括爷爷等亲人给予哲源的精神疗愈与有限帮助,也保持了真实的生活形态。作家的付出,历时三年的追踪与创作,都化作《听见光》的真实性传达的信服力与感染力。

《听见光》虽然是一部非虚构作品,但是其文学性、艺术性都值得称道。作家在保持真实性的叙述立场的同时,做到了叙事流畅、准确,精细、精密。作品具有强大的阅读吸引力,吸引读者一路追随哲源去冲撞、挑战既有的成见与边界,寻求更高远的自我实现。作为一部以艺术家成长历程为描写对象的作品,作家对音乐艺术境界的传达同样非常传神,尤其是对小提琴演奏难度与艺境的层层提升的描写,融通了语言艺术与音乐艺术的边界。读者可以借由作家的文笔,沉浸于哲源的小提琴演奏之中,被音乐艺术的魅力深深打动。

这部作品对非虚构写作本身也有延展意义。当下非虚构写作的题材,相对集中于乡土缅怀、底层人物书写,而《听见光》的写作重心,不在于陈述具体的人或事,而是关涉人本身,关涉人的命运,关涉人类如何对抗“宿命”。这是《听见光》对非虚构写作可能抵达何处的有益实践。作品中,作家还有意识地穿插了作家与哲源的对谈,片段性地介入叙事。这一具有新意的文学形式,有助于更纵深地呈现人物的思想光芒。

这同时涉及到如前所述的关于非虚构写作的“思想性”问题。非虚构写作选择了保持真实性的写作立场,随之而来的可能是思想性的削弱或限制。但是,作为具有能动性的叙事主体,作家应该在叙述中表达出主体的在场,表达出主体的视角、态度与观点。不止于复现生活、同时具有独立深刻思想性的作品,才可能成为优秀的文学作品。《听见光》由饱满的“真实性”作支撑,同时延展了内里的思想承载。作品中,作家与笔下真实的人物哲源共同追问着一系列问题:如何面对强大的“命运”,“一个人的生命意义究竟是什么”,做什么样的人生“追求”;健全人类群体与盲人等其他群体的“成功”指向是否应该有所差异,盲人的人生是否限定了边界;作为一个拥有人类智慧的生命体,如何追求成功,如何追求生命意义的升华,等等。哲源也以自己一次次令人惊异的表现回应着这些命题可能达成的多种回答。

《听见光》的思想性还不单单局限在人物命运的思索,同时是一个关乎社会问题的思索。作品真实地深入盲人世界的同时,也给予健全人类群体深刻的触动与思考,这涉及了一个习焉不察的“立场”问题。儿童文学作品要有“儿童本位”的立场,《听见光》也在有意识地呼吁一种“盲人本位”“盲人友好”的立场。引发我们反思,是不是始终在脑海当中对盲人的生活边界抱有根深蒂固的成见?是不是总站在一个强者的立场上去“观看”盲人?作家与哲源的对谈中有这样一句话:盲人是“现实生活中边界被限定”的人。这是健全人的世界对盲人世界形成的无意识的限定,是需要去打破的成见,同时也是一个关乎社会文明发展程度的重要问题。

《听见光》插图

作家从120万字的笔记材料中,提取出这部20余万字的非虚构作品《听见光》。相较而言,作品的后半程比前半程对张哲源童年成长阶段的描写要更具吸引力。个中原因,大约源自哲源本人对命运两个层面的抗争,一是盲人群体面对健全人类群体普遍面临的困难,二是作为盲人对同类群体自身限定的个体突破。小时候的哲源所面临的困难,是盲人群体面对健全人类群体所普遍面临的困难。哲源要突破的是盲人的“生存”局限性,他进入盲人学校,学习生存技能。盲校同学们的人生目标是自食其力,或者成为运动员,入选残疾人运动队,或者是学习按摩技艺,成为盲人按摩师。哲源的独特精神价值集中凸显于第二个层面的抗争,那就是突破盲人群体“宿命”的局限性。作家真切地写出了哲源与大多数盲人的不同选择,那是一股不屈服于命运、不甘于被限定、有着更高远追求的人生理想。作品的后半程,哲源不断突破同类群体的局限性,他不甘于做一个仅能谋生的人,从盲校退学,追求自己的音乐梦想;他进入盲人艺术家的最高殿堂,仍不甘于周而复始的、重复的演出,退出中国残疾人艺术团,考入有限的招收盲人学生的北京联合大学继续追梦;国内高校一纸文凭不能满足他的学习需要,他萌生到更专业的音乐学府学习的愿望,最终选择出国进修,为此从头学习英语并用4年时间攻克了语言关,考入英国谢菲尔德大学攻读硕士。哲源这不竭努力的精神状态,远远超越了同类群体的自我限定;理想之光召唤下,在黑暗世界阔步前行的哲源,也为整个人类群体修正了所谓“边界”与“限定”的认知。

哲源不竭的人生动力、艺术追求,艺无止境、天高地阔的成长道路,如同密集的音符、暗夜的光芒,激励人心,涤荡思想。《听见光》这部非虚构作品带来真实的、审美的、思想的碰撞。这部作品的读者,显然不仅是少年人,也不仅是健全人,而应是更多维度的。


(作者:崔昕平,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太原师范学院文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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