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是伟大的政治家,也是独领风骚的一代诗人。“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击水三千里。”广为流传的毛泽东诗词不过几十首,但思想深刻、意境高远,不仅高度浓缩了毛泽东的人生追求和丰富实践,而且也艺术呈现了传统文化的源远流长和毛泽东的文化自信。
中国古典诗词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居于独特地位,是流传最久远最普及的文学体裁,是世界文学中的瑰宝。毛泽东对中国古典诗词更是情有独钟,读诗、学诗、赋诗、吟诗、解诗、论诗,是他的情趣爱好,也是他的生活方式。据统计,毛泽东圈划批注过的诗词,包括1180首诗,378首词,12首曲,20首赋,诗词曲赋总计1590首,涉及429位诗人。其中唐诗约600首,明诗近200首,汉、魏、南北朝诗150多首。他不仅反复鉴赏各类总集、合集、选集、专集,也认真研读各种诗话、词话。
李象群《毛泽东在延安》2009
早在步入政坛之前,毛泽东已展现出诗人才华。他最早的作品是1906年写的《井赞》,最后的诗词活动是1976年元旦发表《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念奴娇·鸟儿问答》。柳亚子称赞毛泽东是“推翻历史三千载,自铸雄奇瑰丽诗”,郭沫若评价毛泽东是“经纶外,诗词余事,泰山北斗”,陈毅元帅赞扬他是“看诗词大国推盟主”。
1936年7月,埃德加·斯诺进入陕北苏区采访。毛泽东多次与他彻夜长谈,还把《七律·长征》抄录给他,斯诺将其编入《红星照耀中国》一书,让世人首次领略了毛泽东的诗人天赋。延安时期,史沫特莱采访毛泽东后,突出感受是:“他首先是一位诗人。”安娜·路易斯·斯特朗采访他之后,有同样的印象:“作为诗人,毛泽东有着异乎常人的自信。”重庆和谈期间,毛泽东把《沁园春·雪》抄赠给柳亚子,他在信中写道:“初到陕北看见大雪时,填过一首词,似与先生诗格相近,录呈审正。”柳亚子是近现代声名显赫的大诗人,毛泽东自称诗格与他相近,表现出充分的自信。
1957年1月《诗刊》发表毛泽东18首诗词作品。毛泽东给臧克家等人写了《关于诗的一封信》,叮嘱道:“这些东西,我历来不愿意正式发表。因为是旧体,怕谬种流传,贻误青年……诗当然应以新诗为主体,旧诗可以写一些,但是不宜在青年中提倡,因为这种体裁束缚思想,又不易学。”从文艺发展的角度出发,毛泽东主张“诗当然应以新诗为主体”,强调要推陈出新。他充分肯定五四运动以来新诗的发展,他曾说过:“新诗的成绩不可低估。”
但是,毛泽东多次表露出不喜欢新诗的态度。1958年3月22日,在成都召开的中央工作会议上,他坦率地说:“现在的新诗不能成型,不引人注意,谁去读那个新诗。”他一再指出:“新诗太散漫,记不住”“几十年来,新诗的散文化倾向是严重的。抽象的说教,直白的道情,使诗失去了鲜明的形象,减却了引人入胜的魅力,读作品时,不能使人如见其形,如闻其声”“用白话写诗,几十年来,迄无成功。”毛泽东和秘书林克谈论诗词时,讲得更直白:“我反正不看新诗,除非给我100大洋。”甚至还说过:“让我看白话诗,给我一百块大洋我也不看。”
就个人欣赏偏好而言,毛泽东更喜欢古典诗词。据曾经担任湖北省委副秘书长的梅白回忆,毛泽东说过:“旧体诗词源远流长,不仅像我这样的老年人喜欢,而且像你这样的中年人也喜欢。我冒叫一声,旧体诗词要发展,要改革,一万年也打不倒。因为这种东西,最能反映中华民族和中国人民的特性和风尚。可以兴观群怨嘛!哀而不伤、温柔敦厚嘛!”
所谓“一万年也打不倒”,说明毛泽东对古典诗词的永恒魅力深信不疑。他坚持认为古典诗词经过几千年的发展,在诗体建设上积累了丰富的艺术经验,符合中国老百姓的审美习惯,有着广泛的群众基础。当然,毛泽东推崇古诗,只是偏爱古典诗词的艺术形式,而反映的内容则完全是现代生活。其实新诗旧诗,也只是一个相对概念,正如郭沫若所说:“主席的诗不能说是旧的,不能从形式上看新旧,而应从内容、思想、感情、语汇上来判断新旧。”
毛泽东诗词实现了创作内容上的革命性突破,又在审美方式上继承和弘扬了古典诗词传统。它清新、开阔、崇高、壮美,从意境上极大地丰富了古典诗词的表现领域,毛泽东诗词在创作手法上极具民族个性,又包含时代精神,堪称是传统艺术形式现代化的光辉典范。他深谙诗词写作技艺,语言精当、对仗工整、结构严谨、韵味无穷。毛泽东学古而不泥于古,立足传统又突破传统。比如《浪淘沙·北戴河》,“李煜写的《浪淘沙》都属于缠绵婉约一类,我就以这个词牌反其道行之,写了一首奔放豪迈的,也算是对古代诗坛靡弱之风的抨击吧。”他的《卜算子·咏梅》是“读陆游咏梅词,反其意而用之”的绝妙佳作。陆游词中的梅花遗世独立、孤寂冷漠,而毛泽东笔下的梅花“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这一“俏”一“笑”令人耳目一新,反出了骨力遒劲、伟岸飘逸的艺术神韵。
在思想内容方面,毛泽东诗词继承了古典诗词源于《尚书·尧典》“诗言志”的优良传统,在价值取向上吸收了儒家文化以“仁学”和民本思想为基础的经世致用的政治理念,始终突现一个伟大革命家救国救民的政治抱负和不懈追求。毛泽东诗词直抒胸臆,饱含“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的忧患意识,充满“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的革命精神,富有“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的顽强意志,满怀“太平世界,环球同此凉热”的大同理想,保持“丈夫何事足萦怀,要将宇宙看稊米”的豁达心态。
而在表现手法方面,毛泽东诗词更多地受到以道家理念为源头的讲意境、重气韵,强调个性自由和浪漫情趣等美学思想的深刻影响。毛泽东诗词继承了庄子、屈原、李白的浪漫主义艺术风格,文采飞扬、热情奔放、纵横捭阖,不管是写自然景观、写动物姿态、还是写社会实践,都充分表现出宏大气魄和洒脱之气,深刻揭示出事物和人物的内在本质,折射出美学和哲理的绚丽光芒。
李可染《万山红遍层林尽染》1963
毛泽东诗词是中华民族精神的集中体现,既有惊心动魄的震撼力,又有扣人心弦的穿透力;既有催人奋进的感召力,又有朴实无华的亲和力。毛泽东诗词具有永恒的魅力,无论如何都是“一万年也打不倒”。
毛泽东胸藏万卷,他经常巧妙引用、借用、化用古诗词中的名言佳句。在毛泽东诗词中,从文化名人、历史典故到民间故事、神话传说,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中国传统文化元素几乎无处不在。毛泽东对古典诗词烂熟于心,在文章、报告、书信、谈话、题词中,为说明观点、论证事理、表达感情,往往信手拈来、旁征博引、出口成章。
1954年10月,印度总理尼赫鲁访华,毛泽东三次与他会谈。临别时,尼赫鲁说:“法国有这样一句话:离别的痛苦好像是使人死去一次一样。”充满激情而又才学渊博的毛泽东马上回答说:“大约两千年以前中国的一个伟大诗人屈原,也曾有两句诗:‘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1972年9月,日本首相田中角荣首次访华。在欢迎宴会的致辞中,田中用日语“迷惑”一词来表述侵华,其中文含义只是轻描淡写的“添了麻烦”。周恩来进行了严正交涉。9月27日,毛泽东会见了田中首相,毛泽东说:“‘添了麻烦’这样的话不够分量。因为在中国,只有像出现不留意把水溅到妇女的裙子上,表示道歉时才用这个词。”他特意把《楚辞集注》赠送给他,《楚辞·九辩》有“慷慨绝兮不得,中瞀乱兮迷惑”,这是“迷惑”一词的源头。毛泽东用古诗经典此举凸显中国文化博大精深,用意深刻,韵味浓厚。日方接受了中方意见,在双方发表的正式文件中改成:“日本方面痛感日本过去由于战争给中国人民造成的重大损害的责任,表示深刻的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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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汪建新,中国井冈山干部学院教授、副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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