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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德海《剑宗读书法》随札:“传剑”意在有无间(杨辉)

2022-12-27 阅读: 来源:《文艺报》 作者:杨辉 收藏

“传剑”意在有无间

——黄德海《剑宗读书法》随札

《剑宗读书法:金克木的习学之道》一遍读罢,尚觉意犹未尽,又再重读部分篇章。如此数过,折页和圈点做了不少,页中天地,居多也为随手所记感想充满。盖头脑中刀光剑影、思绪翻腾,笔下也便龙飞蛇舞、其出如泉,这是以往读书时少有的事。索性以此为章法,做一篇“剑宗式”读后记。

何谓“剑宗读书法”?代后记有点题如是:“读过《笑傲江湖》的人都知道,华山派有气宗和剑宗,气宗就是所有的基础都打好,再开始练高层次的剑术。比如说先练紫霞神功,练到第八层,才能练什么剑法。剑宗的认知完全不同,哪里会有人等到你打好所有的基础,任何实战几乎都是一次未知,只好把自己的眼光练得无比锐利,在任何实战里,发现对方的漏洞,上来就是一剑。”大略看去,似与禅家所述之“顿”“渐”之说相仿佛。但细细考校思量,便知二者所论问题及解法皆不相同。

如言“顿”悟并非意在全然摒弃渐进的工夫,“无比锐利”的“眼光”的修成,非有长期涵咏修持的工夫而不能得。故而述及金克木的习学之道及其“剑宗式读书法”,不离其80余年间读书阅世之持续工夫。金克木早年的家庭教育及其时所感通之时代消息,教他知晓“死的书本记录是要同活的人联系起来才能明白的”。这是对读书与阅世互证共生之关系的最初理解。此后读书渐多,遂明了读书须有次第,如《史记》先于《文通》,文章先于文法,便事半功倍,进境异乎常人。又再悟《六壬大全》之于个人思想操练之意义,占卜是否应验倒在其次,遂“一闪念间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件又奥妙又新奇的思想路径,全身心出现了一阵快乐”。此身心感觉与令狐冲自风清扬所教之剑法修习中获致精神放脱后之欢喜足相交通:“这时得风清扬从容指点,每一刻都领悟到若干上乘武学的道理,每一刻都学到几项奇巧奥妙的变化,不由得欢喜赞叹,情难自已”——无论武学文学,上乘义理不仅可教学者胸怀大畅而境界大开,亦可滋养身心、变化气质,由是可知。又进而发愿追索“欧洲史之真源”,还得遇如古之高僧现于今世的法喜老人(与令狐冲得遇风清扬何其相似乃尔),学与法皆有进境。读书阅世数十年,所见所感远较常人阔大,兼又得遇良师指点,常有醍醐灌顶、振聋发聩之效。以之为学,则博通古今中西,且开自家面目;以之用世,则虽历经颠沛造次其志弥坚。其思深广,其学宏阔,其文博大。何以如是?

风清扬传独孤九剑与令狐冲一事,虽动人心魄也引人入胜,其间义理亦合乎大道。但终究是虚拟一段事,不若真实人物具体行状说来直接有效。《剑宗读书法》于此用心用力极深。书中细述早年家庭教育中“新学”与“旧学”观念及方法的交错;详谈游学中外时师承及由之引发之惊喜、会通和转折;追索其行其思的“来路”和“去处”等等,皆类乎独孤九剑创制的用心……故是书要义,在观念而非方法,当然,观念既变,法亦随之。“我们要不断地学习阅读”,“阅读的方法变化了,阅读的水平就提高了”,对书的理解也自然都为之一变。所以,观念可以有持守,方法却没有定型。如那令狐冲自太师叔习得独孤九剑之后,还得在行走江湖历尽劫波的漫长和复杂的过程中做修炼和持守的工夫。少此一段工夫,欲成大器也难。

金克木习学有年,读书、读人、读物,感通多样消息,其“法”也并不一贯。其中有经亦有权,有可一以贯之,亦有替代嬗变,不可做胶柱鼓瑟解。将学思经历统而观之,可知金克木观念及方法特出之处。如他自报馆及图书室的经验中悟得“看相”“望气”之术。此术要义无他,乃是自“多”(万象)察“一”(整体)之法。不独观其大略,更要得其精髓,却无需做精粗、真伪、主次等等繁复之辨析功夫。如深谙学术源流,即可看出“古书间的关系”,“发现了其中的头绪、结构、系统,也就可以说是找到了密码本”。因为,仅就典籍论,“总有些书是绝大部分的书的基础,离了这些书,其他书就无所依附”,“有些不依附其他而为其他所依附的书应当是少不了的必读书或者说必备的知识基础”。明乎此,“书”自然是可以“读完”的。金克木费心列出具体的书单,让西学、中学,文学、思想皆有个依傍,用心并不仅在删繁就简,而是标明一种切实可行的习学的路径,教学者得以跳脱浩如烟海、莫知涯涘之万千书籍中,且心中能有个主宰,不至于摇摆不定,因茫然无着而失却动力。故而,这一些广大与精微兼备的工夫,最终还得落实证验于我与生活世界之关系调适,“暂且放下完美之念,以用为先”。

是书重心似在“读书法”,但金克木的“读书法”所持守开显的微言大义,远非“读书”二字所能简单说明。其观念、次第、进路,皆关联着古今思想的重要问题。西学源流姑且不论,若引而申之,自中国古典思想中体察金克木所习之法,可知其思其行,也并非全出于己。惜乎晚近百余年观念递嬗,会心于此者绝少,圣贤典籍仍在,此道不传久矣。此或为类乎《笑傲江湖》“传剑”一节题中之义,为《剑宗读书法》命意之一。

如上种种,无论精粗、深浅、显隐,皆属“有”,乃是可自文字得出的意思。世间文章大义,当然不能仅从文字上求。先哲有言:“将圣贤言语作一场话说,学者之通患。”其意亦与此通。而照金克木的读法,读解文字中所蕴之微言大义固然紧要,如泥于此,却远远不够,还得“读书得间”,即自文字外求之,此即“有”外之“无”,约略近乎施特劳斯所论之“字里行间读书法”——哲人身在特殊境遇之中,所见义理未必可以全然形诸于言,故而得用些“隐微”的笔法,将微言大义藏匿于显白说法之外,留待后之来者洞幽发微。后来者的器识也颇为紧要,风清扬所遇如非本具飞扬跳脱心性之令狐冲,而是心胸狭窄、处处拘泥的岳不群,恐怕那“剑”也并不能得“传”。佛祖说法,唯迦叶拈花微笑,故以心传心之意得传。在鹿野苑,若非金克木才识兼具,法喜居士想必依旧沉默,也便无前者习学生涯之重要了悟。此间因缘,并非单向,反而解之,则风清扬得遇令狐冲,心中的欢喜,或不亚于得窥武学高深义理而心生欢喜的令狐冲吧?

《笑傲江湖》格局宏大,用心亦繁,但“传剑”一节意义独具。其“有”分外鲜明,乃是全书大关节,亦为令狐冲功夫修习的重要经验,不可轻易做闲话热闹看过。风清扬所教,虽曰繁复,要义却复通为一,乃有明乎万变统而为一的意思。其初时所传“剑法”,也不在华山派外别开一路,而是教令狐冲透悟万法归一为我所用,且使得如行云流水、任意所之之意。有此基础,方可学“独孤九剑”——虽仅“九剑”,但能涵纳剑术万象,可“抱一为天下式”。如此亦说明简单的法度并非紧要,“我”之修成乃其根本。窃以为,若效金克木之法“读书得间”,则此或为《剑宗读书法》味外之旨也未可知。


(作者:杨辉,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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