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裂缝》是网络作家玄鵺在“每天读点故事”上连载的故事集,收纳了《砸缸》《太岁》《黄袍》《行者》《神医》《让梨》《梦叠》等融合传统文化精髓与超级科技、异域想象,以及非凡审美体验要素的科幻短篇。这些作品将科幻设定、赛博主题与中华传统神话、民间传说及寓言故事相结合,呈现出独特的“中式科幻”美学风格。作家善于挖掘传统文化中的科幻元素,并以科学视角重新阐释其中的神秘、灵异与怪诞之处,有机地融合科学理性与想象力,形成了一种极具时代特色与民族文化意蕴的中国式科幻小说美学话语,是中国当代科幻文学的新探索。
《时间裂缝》系列短篇小说以人们耳熟能详的传说故事为背景,通过铺垫极具幻想、诡异与浪漫色彩的线索,以科学幻想的基底重构了诸多历史掌故和民间异闻。短篇《太岁》以写实的方式呈现出清末饥荒年底层百姓的生活惨状。主人公年嘉禾和弟弟年丰登在流星坠地的土坑中刨出一块古怪的“肉团”,教书先生孟秀才说这是“太岁”。太岁形如磨盘,可以不断再生,村子里的饥民从此以之为食,却因莫名的原因导致无边祸患。在这部小说中,作者用大量恐怖离奇的细节来描写长期食用太岁后身体发生变化的人类,其身体结构、思维状态逐渐脱离了人的范畴,变成“异类”和“非人”。小说最终在悬疑设定和恐怖诡异的氛围铺垫中点明这一切的真正缘由——太岁是一种来自木星高压大气层中的外太空生物,在进化过程中获得了宛若神明的力量。这种力量能够为其他生物(如人类)的潜意识欲望“赋形”,但实现愿望的代价是被太岁的超能力彻底改造,变成怪物,直至成为供养太岁进行星际漫游的宇宙能量。同时,愿望满足的过程也是极其扭曲和恐怖,例如,近视的孟秀才因为想看清星空的样子,被太岁变成了一个满脸被红色眼球覆盖的怪物,“如同剥开的石榴一般,整个头部密密麻麻地拥挤着上百颗眼球,每一颗眼珠或者说‘果粒’,都饱满得惊人”,字里行间透露出疯狂而恐怖的“克鲁苏神话”意味。贪婪吞食太岁的村人最终变成为太岁提供能量的宿主。太岁在“饱食”过后,化为一道流虹,继续开启星际之旅,而被它祸害的村子却陷入灭亡。
《神医》以擅长“补形术”的神医华佗为曹操治疗头疾为背景,引出上古进化路上双螺旋结构与线粒体(所谓“螺仙旋祖”和“线妖环孽”)的生命正义之辩,又从“忒修斯之船”的哲学悖论,引出人之为人的思考。小说中很多场景描写都令人印象深刻:残缺的手掌生有复眼,在都城各处窥探人类的隐秘;化为蜘蛛一般的残肢,在地牢中游荡;全身器官都被置换的曹操变成了一条怪龙(由“线粒体”的遗传密码掌控),同人类展开灭世大战。全篇故事情节紧凑、离奇、诡异、怪诞,而又富有感染力。曹丕在惊异、怪诞的生命体验中仍然保持人性与人情的举动,让这部作品在想象力的诡谲之外也充满了人文关怀的温度,读来令人感佩作者笔下故事的感染力。
《时间裂缝》中的其他作品也同样出彩,它们将科幻小说的想象力建构与传统文化的美学底蕴无缝对接,传达出新奇陌生化的接受体验。《让梨》写到了人工智能和时空回溯,揭示人类与强人工智能生命之间复杂而又矛盾的逻辑关联,在“新人类”(强人工智能)毁灭文明的“未来考古”中,为我们展示惊心动魄的“历史终结”过程;《行者》从“波粒二象性”的角度推演“武松打虎”成立的物理依据,又从平行世界的原理来阐释四维空间的无限可能性,再以“纳米机器”赋予打虎英雄超凡的能力,行文中充满着对宿命的形而上学之思;《砸缸》将科幻中“复制人”的设定融于“司马光砸缸”的故事,借机探寻人之为人的本义,而王安石和司马光反复“复制人化”的描写,以及隐藏在历史疑云之中的宛渠人(来自黑洞星域的超级文明)的阴谋,让人细思极恐的同时,又对作者塑造光怪陆离的“神异化历史”的逻辑而赞叹;《黄袍》将拉美魔幻元素、克苏鲁神话与北宋皇室的宫廷秘闻结合起来,赵匡胤兄弟父子互相“谋皮夺舍”的写作令人后背发凉,离奇诡谲而又细腻的情节刻画,为读者呈现了一种精彩纷呈的“新神话”叙事范式。
此外,在玄鵺另一部科幻短篇小说集《山海见诡》中,《归墟》《莲华》等在科幻叙事方面也颇具代表性。例如《归墟》讲述了一群亡命徒的海上冒险故事,将《山海经》中的“归墟”传说与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洛夫克拉夫特的“克苏鲁”元素,以及古希腊神话等多种题材类型有机结合起来,构建了一种诡异神秘的“现代神话”。小说通过“归墟”的神秘、诡异与深不可测,窥探人性与人心的复杂多变。文中阴翳冷峻的叙事风格,既致敬了经典科幻文学的“哥特式风格”,也流露出对热门科幻短剧《爱,死亡和机器人》审美倾向的戏仿与解构。这种富有深度的审美范式与创作自觉,在以“爽文书写情怀”的网络文学创作实践中非常罕见,也极为可贵。
总之,玄鵺的科幻短篇作品虽然以传统故事为语料,却表现出现代意义和科幻色彩的主旨倾向,实现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在短篇创作极其内卷的当下,在《时间裂缝》《山海见诡》以及其他类似“古今融合、中西合璧”的科幻叙事实践作品中,一种现代传媒语境中的“新科幻”呼之欲出。与此同时,短篇科幻在中国网络科幻小说的创作生态中已然独树一帜、破茧成蝶,成为一种“现象级”的当代新媒体文艺形态。
(作者:鲍远福,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贵州民族大学传媒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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