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眼前这个奔流不息的年代，影响最为广泛、最容易令人沉迷的大众文艺品类，应是网络小说和短视频。短视频往往只有几分钟长度，一个晚上可以刷上几十个，而网络小说通常是在网络连载的鸿篇巨制，读者会追读一年甚至数年。这么短的视频、这么长的网文，似乎有着很大的差异，但都很容易让人沉浸其中、欲罢不能。这其中的原因值得玩味。

刺激神经网络带来审美快感

人们经常用“爽剧”“爽文”来代称网络剧、网络小说，这一“爽”字就是人们沉迷其中的关键原因。观众和读者之所以感到“爽”，是因为一些神经受到了刺激，一些潜在的心理欲望得到了满足。人类的大脑具有极强的可塑性。大脑有上百亿个神经元，每个神经元又能够与其他成千上万个分布在大脑各个功能区的伙伴们建立连接而形成神经网络。我们的一切想象和实际行动、与他人的情感交流，都会促进不同神经元的连接。一部网络小说中的好故事，一段短视频中的奇闻轶事，都会刺激到神经元连接成不同的神经网络。因为每个人的经历和所受的刺激不同，其大脑各个细小功能区的机能就可能有所差异。

有研究表明，只有建立了足够多的神经网络，人才能变得更加聪明。个人的日常生活很狭窄，能够刺激到的神经元簇群（邻近且功能相似的神经元）也相对有限。我们的天性就是，不停地寻求新奇的经验，以把更多神经网络组织起来。当大脑中又多了一些新的神经网络，神经系统就会喷发愉悦物质，制造满足感和快感。人类发展出许多这样的“刺激源”，比如文学艺术，它们总是能够以独特的想象世界和丰富的情感效应，建构和刺激新的神经网络。因此，当我们在追读网络小说、追剧、刷短视频的时候，就会感觉到快乐、上瘾，有一种获得感。为了延续这种满足感，阅读和追剧的行为就得不断地持续下去。

短视频的三大吸引力

短视频的题材和内容繁多，有旅游、文化、教育、体育、养生等各个方面的内容，有搞笑段子，有精彩的才艺表演……而能够热播的，通常是新奇有趣、富有视听兴奋点的视频节目。通过观看短视频，我们能够体验多方面的获得感。

短视频满足了我们的猎奇心理。当我们拿着手机在互联网上闲逛，我们的猎奇机制就会启动，会搜寻自己感到惊奇的视频。或者，在漫无目的、意识飘飘荡荡的时候，被一些奇特的视听节目抓住了注意力。“猎奇”是我们的生命体在漫长的演化过程中形成的一种信息收集、处理机制，也是一种兴奋机制。在我们的生存环境里，新奇的、运动的、有冲突性的目标或情境出现，通常意味着出现了机遇或危险，是需要优先处理的信息，需要我们身体立即兴奋并行动起来。在人工智能时代，人们将面临更多的影像信息的冲击，需要我们具备更加敏捷的反应机制。短视频中，存在许多迎合观众猎奇心理的作品，它们在情境、角色等方面具有新奇性，具有各种身体动作和角色之间的冲突性，较容易唤醒我们的各种大脑机能。

短视频，特别是那些动作性、冲突性强的短视频，会刺激我们的视觉、听觉系统。我们“见过”的人和事其实不少，但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因为我们经常会产生一种自动化的反应。我们的大脑知道，视觉系统、听觉系统还有许多闲置的神经元簇群，渴望新奇的视听景象来加以唤醒。而短视频会把具有丰富视觉、听觉信息的生活场景以及各种不同的自然人文景观呈现给我们，让我们一饱眼福，进而激活和建构许多神经网络。

我们渴求体验短视频中的各类情境、角色和行为模式。人类的文学艺术作品中，可以总结出几十种基本的情境、角色和行为模式。它们在当代生活情境下，在发达的视频艺术表达中，又繁衍出各种“新枝”。短视频常常把当代生活中种种难以言传的行为模式，迅速地“演出”给我们看。如此，我们才会在日常生活中把短视频刷个没完——我们的神经系统知道，它们能帮助我们体会另一种人生。

网文的超长篇幅和神奇叙事

那么，鸿篇巨制的网络小说又有哪些吸引力呢？实际上，短视频能够给予我们的，网络小说也能，并且网络小说能够更加系统地刺激我们的大脑。

文学作品是通过文字符号来“转译”艺术世界的。网络小说有许多动作性、冲突性的情节，读者通过阅读和想象，会在大脑中形成具体的情境、角色和行为模式想象，既激活视觉、听觉、触觉等大脑皮层处理区域，也会比视频作品更强烈地激活语言、情感、推理等处理区域。

网络小说有着宏阔的世界架构、纷纭的故事情节、复杂的人物谱系和丰富的行为模式，会让作者与读者在大脑中建立许多交互作用的神经网络，并在长时间的创作和追读过程中，与无数实际生活经验或其他艺术体验关联起来，由此形成纵横交错的全局性神经网络。超长的篇幅，带来持续的刺激。网络小说的鸿篇巨制与这种心理机制有关。

中国的网络小说中，能够受到世界各地读者热烈欢迎的往往是玄幻、仙侠、奇幻、科幻等类神奇叙事作品。数千年来，人类的大众文艺，从古代神话到今天的好莱坞电影、美剧、日剧、韩剧和中国的网络小说，都以超现实神奇叙事为主流形态。这是因为：大众文艺的神奇叙事对人类来说“有用”，想象自己“在地面行走”（现实生活故事）与“在空中飞行”（超能力想象），会有不同程度的满足感。在实际生活中，我们总是行走于地面，我们的思维神经局限于大脑皮层特定区域，而网络小说中的那些超现实故事世界、超能力角色体系和超能力行为模式，却能够刺激以往不能触及的大脑区域，刺激众多平时“无所事事”的神经元簇群，让它们也忙碌起来，所以我们才会感到兴奋。

总之，网络小说、短视频有着独特的吸引力。它们的情境、角色、行为模式足够有魅力，会在人们的大脑中刺激不同的神经网络，吸引不同文化背景下的人们争相模仿其角色行为。不同文化产品之间竞争，就是看谁提供的“模本”更多更好而已。

（作者：王祥，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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