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黄柳霜的《海逝》为她提供了少有的饰演正面女主人公的机会，在美国电影难得的呈现了对中国进行正面描述的乌托邦形象，为美国电影里作为西方奉献者的中国形象提供了早期范例，建构了美国电影里的中西方种族与性别关系的基本秩序，那么《追光论影》里的另一位粤籍影人李小龙便是美国电影银幕上第一位以男主角身份出现的中国功夫英雄，开创了“华人功夫英雄”这一美国电影中最具阳刚之气的华人正面男主角形象类型。

《追光万里》

一

李小龙在今天早已是享誉世界的功夫明星，但早年好莱坞给他的却是长期的冷遇。他于1959年赴美求学后，在西雅图等地创办了“振藩国术馆”，并在全美空手道大赛中夺得冠军，在武术界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与此同时，他也很渴望在电影中出现。1966年4月，他在剧集《青蜂侠》中出演青蜂侠的日裔助手加藤。这是一个戴着面具只露双眼的角色，但李小龙以出色的身手受到观众青睐。在他看来，自己将会一帆风顺踏进好莱坞。他曾亲笔写下自己的抱负：“我，布鲁斯·李，将会成为美国电影界首位片酬最高的东方超级巨星。我会以最出色的功夫表演，最佳业绩作为回报。从1970年开始，我会赢得世界性的声誉。”目标虽然远大，但要实现又何其之难？尽管有不少好莱坞演员与名人都跟他学习功夫，1967至1969年间，李小龙只在弟子与朋友的推荐下得到了寥寥可数的几次客串演出。他多次主动出击，向华纳公司提交了功夫片《无音箫》的脚本和《功夫》的创意，但前者被搁置，后者虽被采纳，但华纳却用了一位白人演员担任男主角，令李小龙大受打击，这也促使李小龙离开美国，到香港拍片发展。

事实证明，离开好莱坞成就了李小龙。

1971年10月30日，由香港嘉禾公司出品，李小龙主演的《唐山大兄》上映，首轮公映23天创票房收入320万港元，打破了当时由美国影片《音乐之声》在香港所保持的最高票房纪录——230万港元。影片随后在中国台湾、中国澳门、新加坡、泰国等华语片地区接连打破票房纪录，在罗马、悉尼、布宜诺斯艾利斯等西方城市同样受到热烈欢迎。此后，《精武门》、《猛龙过江》接连上映，每一部都深受欢迎，在世界各地连破纪录。李小龙终于成为了家喻户晓的电影明星。

李小龙的成功终于打动了好莱坞。1972年11月23日，华纳与李小龙签订了合作协议，确定双方合作拍摄影片《龙争虎斗》（Enter the Dragon）李小龙在好莱坞奋斗多年之后，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主演美国电影的机会。但是，这个机会不是好莱坞送给他的，而是他在香港取得的斐然成就令好莱坞垂涎，好莱坞才给予他的。事实上，好莱坞之前不是没有看到他的能力 ，但由于他的华人身份，好莱坞一直不愿用他做主演。他们担心观众不能接受银幕上的中国英雄形象，而首先，他们自身就不能接受银幕上的中国英雄形象。影评人理查德·霍本说：“一句话，因为李小龙是中国人。不是好莱坞的首脑对李小龙本人有什么偏见，而是美国根深蒂固的种族偏见如无形的手，窒息了他们的思维。”最终，当华纳与李小龙签约时，他的身份已经不是一个在好莱坞寻找机会的华人演员，而是红遍亚洲的东方巨星。他的道路充分说明了当时华人演员在好莱坞发展的艰难。

《龙争虎斗》

二

李小龙主演的《龙争虎斗》为好莱坞带来了全新的中国人形象——中国功夫英雄。李小龙扮演的李像白人英雄“007邦德”一样深入海岛、铲除坏蛋，打破了当时好莱坞银幕上的中国男性要么是傅满洲式的中国坏蛋，要么是陈查理式的被女性化的西方社会的服务者的局面，开创式地塑造出了美国电影里最具阳刚之气的华人男主角。在他之后，20世纪90年代末，中国功夫明星成龙、李连杰等再度进入好莱坞，延续了美国电影里的中国功夫英雄形象。

不过，好莱坞在塑造中国功夫英雄形象时，仍然是将他们置于“他者”的位置，以“他者化”的方式将他们“祛魅”（更为尖锐的说法是“阉割”），使他们无法对白人女性造成威胁。让他们清心寡欲，不近女色便是常用的“祛魅”方式。以李小龙饰演的李为例，他出身少林，虽然并未出家，也有禁欲特征。参加武林邀请赛时，岛主在夜里给每位选手都送来美女相伴，其余参加比赛的白人黑人选手都“性”致勃勃，李却挑选了之前被派上岛的女情报员美玲，两人简单交流了几句岛上情况后李便外出进行侦查，并未有感情交流。及至影片结束，韩先生被除掉后，影片匆匆定格于做出胜利姿态的李身上，对美玲不再提及。

相比之下，白人英雄邦德在情节结构极为类似的《诺博士》里也是在海岛上认识了一个白人少女，但邦德此后便一直与她共同进退，情意绵绵，邦德最后除掉了诺博士，紧接着便去解救被关押的白人少女，两人最后乘坐快艇离开小岛，邦德完成任务的同时也抱得美人归。这种“英雄＋美女”的叙述是好莱坞英雄故事的固定模式：英雄解救世界，同时得到美女作为奖励，美女与英雄的性爱关系更显示了英雄的阳刚之气。但是，这种英雄只能是白人英雄，华人英雄虽然完成任务，但他却必须是不近女色的，他对于女性没有吸引力，也就不会对白人女性造成威胁。其实，李和陈查理一样，同样是白人社会的服务者，他以自己的机智勇敢“为好人效劳”，自己则清心寡欲、无所要求。美国电影去除了华人英雄的性吸引力，也就将他限制在了模范少数族裔的他者范畴之内。

尽管如此，李所代表的中国功夫英雄仍然是美国电影里最具阳刚之气的华人正面男主角。《龙争虎斗》上映后风靡全球，创下了2.3亿美元的累计票房收入，全世界掀起了空前的李小龙热，功夫一词从此走遍世界。遗憾的是，该片在1973年8月19日于好莱坞中国大戏院首映之时，李小龙已于1973年7月20日突然去世，他本人已无法看到自己的成绩。《龙争虎斗》成了他主演的第一部也是唯一一部完整的美国电影。

（作者：周文萍，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广州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广东省影协评论与交流委员会主任，广州大学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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