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复制活动自隋唐以来深刻地影响着书法艺术的发展。临摹、双钩响拓、刻帖、刻碑等复制活动，在不同的历史时期起着不同的推动作用。当代先进的复制技术、专业的书法编辑队伍和实力雄厚的专业出版社，联合文博机构、优秀作者，出版了多层次、高品质的书法出版物，对当代书法审美和书风的选择更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关 键 词：复制 出版 书法艺术

　　书法艺术的发展受到诸多因素的影响，作为文化活动的重要方面，复制对书法艺术的发展产生重要作用。这既包括现代意义上的正规出版活动，也包括刻石、刻帖、临摹、响拓、人工抄写等古代文化复制活动。

　　一

　　在书法艺术发展史上，书作的复制活动所产生的作用，是影响时代审美和风格选择的重要因素之一。韦诞、欧阳询等人皆有驻足观碑的故事，北宋画家李成曾绘有《读碑窠石图》，枯枝槎桠前，主仆二人细心观碑。在碑刻纪功述德、寄思追怀的实用功能占主导之时，人们就开始从艺术审美的角度去加以审视。而随着纸墨材料的发展，以不同形式获得复制品的活动成为可能，从艺术鉴赏、学习等传承的角度看，贯穿书法史的碑刻活动是一种重要的复制方式，对书法艺术发展开始产生积极影响。在魏晋隋唐时期，抄写、双钩响拓、临摹、刻帖等多种复制方式，也和碑刻一样成为书法艺术活动的重要方面，并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唐太宗尤喜王羲之《兰亭序》，命诸葛贞、赵模、冯承素等人双钩响拓，又命擅书者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等临写，得到“下真迹一等”的复制品，分赐王公近臣，在官方层面倡导学习王羲之的书法，对唐代书风的塑造影响深远。

　　宋太祖承隋唐刻帖之绪，出禁中珍藏刻《淳化阁帖》，实可视之为从复制的角度而进行的“政府出版工程”，对书法史发展进程起着极为重要的作用。《淳化阁帖》本身对真迹的复制，以“下真迹一等”的形式保存了珍贵的古代书迹，在真迹因各种原因散佚之时，后人仍可藉刻帖及其拓本上溯前人。而由刻帖所得的拓片，经过再刻、传刻、翻刻等行为，具有了化身千万的功能，虽然在复制过程中客观存在着失真等弊端，但拓片传播的客观价值不容忽视。人们不再仅仅依靠师徒亲授的方式进行书法传承，通过获得复制品的拓片，便可实现向古代先贤学习的途径，而拓片相对比真迹易得的可能性促进了书法真迹传播的广泛性。从这个意义上说，《淳化阁帖》的复制传播方式和由皇帝钦命的“政府导向”作用，根本改变了宋及以后书法艺术发展的脉络。

　　《淳化阁帖》的复制活动对宋代“尚意”书风的形成起着重要的作用。在《淳化阁帖》中，“二王”的书法占据一半的规模，如果再加上晋贤诸家的作品，可以说，《淳化阁帖》选帖的主线显然是以“二王”为核心的晋法。晋人风流，以书札为主，以韵度为归，自由浪漫，不拘一格。于是，在宋代行草书体遂得以倡行，而文人皆以宗晋为尚，越唐窥晋，从大势上确定了宋代书风的“尚意”特征。而因王著刻帖时的讹错，以及对再刻、翻刻失真问题而掀起的讨论，起着反向的作用，进一步加强了对“二王”为核心的晋法的崇尚。元明继宋之轨，书风不出刻帖崇尚的范围，只是时代不同，书风与宋相异，但从大的方向上说，仍以晋法为宗。

　　从宋代开始，对于真迹与刻帖所产生的复制品还原之间的差异就为有识之士所关注。随着再刻、重刻、翻刻在《淳化阁帖》之后屡见不鲜，失真愈益严重，而对书法艺术发展的副作用亦越益凸显。到清代时，这种情况更加严重，使得对刻帖的研究渐成一门学问。人们对于宋拓、善拓加以珍藏，视若拱璧，而对屡次翻刻失真的现象则忍无可忍。然而，在对翻刻等行为而致失真弊端的讨论、研究甚至挞伐的过程中，以刻帖为主要形式的复制并没有衰落，相反，刻帖的发展在清代达到了巅峰。一方面，人们更希望得到书法学习资料，刻帖仍是最为重要的复制方式;另一方面，在收藏成风之时，以刻帖形式作伪，以次充好，亦成为了可行的选择。而清代帝王重视法帖，康乾及以后的清代帝王皆热衷于刻帖，刻帖仍像宋代一样，是清代重大文化事项的代表。于是，文人、收藏家等亦热衷于刻帖。据容庚《丛帖目》所记，清代刻帖共99种之多，而宋不过14种，明不过16种，虽然因年代久远可能造成失传，但从绝对数量上看，清代刻帖之盛实已越宋明，成为刻帖的高峰。

　　二

　　清代碑学的提倡，从某种意义上说，亦是基于对《淳化阁帖》以来复制方式和复制品的优劣讨论展开的。正是对帖学弊端的厌弃和反拨，同时亦得益于实学的提倡，金石学受到重视，明末清初的一些士大夫开始关注汉隶。人们从荒冢野外拾得片石，并取得拓片，加以赏鉴，而这种拓片正是基于对金石碑刻的复制品。在顾炎武、朱彝尊、傅山、孙承泽等人的关于金石和书法的著述中，对于汉碑书法的认识被提到新的高度。汉隶的高古、拙厚的审美观逐步得到提倡，清初对于秦汉篆隶的实践亦发展起来，涌现了万经、郑簠、王澍等长于篆隶的书家。这种基于秦汉拓片的收藏和赏鉴，推动了碑学的滥觞和发展。清代碑学实践的标志性人物邓石如，也得益于此。经梁巘的介绍，邓石如入南京梅镠家，遍览其珍藏的秦汉北朝的拓片，并悉心临摹学习三年，奠定了扎实的碑学基础。清代乾、嘉、道时期，金石学极为繁荣，一大批秦汉北朝的碑刻金石被发掘出来，其复制品——拓片便成为了人们学习的资料，极大地促进了碑学的兴盛。康有为在《广艺舟双楫》中说：

　　碑学之兴，乘帖学之坏，亦因金石之大盛也。乾、嘉之后，小学最盛，谈者莫不藉金石以为考经证史之资。专门搜辑著述之人既多，出土之碑亦盛，于是山岩、屋壁、荒野、穷郊，或拾从耕父之锄，或搜自官厨之石，洗濯而发其光采，摹拓以广其流传。

　　正是小学、金石学的兴盛，才为碑学的繁荣创造了条件，而其中重要的媒介就是“摹拓”。“摹拓”正是上文屡次提到的复制拓片的方法，这种复制与从刻帖得到拓片的方法相同。清人学习秦汉、北朝，从拓片得法，无论早期之朱彝尊、郑簠、王澍，中期之邓石如、翁方纲、梁清标，后期包世臣、何绍基、康有为诸人，其临摹学习与研究皆基于拓片，深耕精研，成就一代之旷世学问。

　　而到清末，新的复制技术，如珂罗版印刷的出现，极大地改变了人们获得墨迹拓片为取资范本的既有做法，亦根本性地改变了刻帖的环境。刻帖在清末尚可多见，而到民国时几近绝迹，正是因为新的复制技术替代了刻帖的功能。无论墨迹、刻帖或碑版的拓片，藉珂罗版技术皆可化身千万，客观上不必再从原刻帖、原碑上一张张低效率地采取拓片达到复制传播的目的。印刷复制技术的革新，使得高昌墨书、魏晋残纸等新发现的书法资料以更迅速、更便捷、更经济的方式为大众所获取，这正是出版活动为新的历史时期书法艺术发展所奠定的基础。

　　三

　　当代的出版已经根本不同于简单的复制，而是通过专业编辑策划进行有组织有目的的文化传播活动。出版的繁荣、先进的印刷复制技术、便捷的物流和多渠道市场化的经营模式，都为书法艺术资料的获取创造了极为便利的条件，并且符合各种层次的需求，必将会深刻影响书法艺术的发展。

　　编辑队伍的专业化，使得出版更具有编辑含量，设计精美贴切，便于阅读，利于收藏，与书法艺术相得益彰，这是新时期书法类图书出版的重要特征。得益于书法高等教育的繁荣，一大批书法专业人才成为当代书法类出版物的职业编辑，他们运用自身的专业知识和较为广博的见识，敏锐地把握大众的阅读需求，并加强策划，引领审美方向，无论在选题策划、作者选择、内容编辑、设计制作等方面，均表现出专业化特征，对当代书坛注重专业化研究的方向起着积极的推动作用。

　　当代复制技术的极大提升，为高端书法类出版活动创造了条件。印刷理念的改变、印刷设备的更新、电子和网络技术的运用，使得数据采集、数据还原、仿真印刷、数据保存等变得更为便捷和经济，一大批高端的书法资料的复制品得以出版，人们在日常生活中能更容易地欣赏和临摹古代的法帖，如对真迹，再没有因刻帖而产生失真的弊端。日本二玄社对中国历代法帖的复制出版是最典型的案例，其对书法艺术发展的推动不言而喻。而随着电子和网络技术的运用，比二玄社更精美的复制已经出现，并以更为经济适用的方式进入寻常百姓家。

　　当代文博事业的发展，使得很多书法艺术资料得到研究整理并出版，也为书家提供了绝好的学习资料。比如，中国国家博物馆与安徽美术出版社合作出版了《中国国家博物馆馆藏中国古代书法》《中国国家博物馆典藏甲骨文金文集粹》等书法图书，发表了很多精美的书法文物图片，如商周时期的甲骨文、金文，汉晋时期的砖文等资料，有的则是首次发表，有的虽非首发，但精美程度远胜之前，更为人们借鉴、欣赏这些书法资料提供了学术参考。

　　当代出版形式、内容和定位的多样化，对满足不同层次的需要、促进书家成长与交流均起到积极的作用。普及化、技法类书法图书的出版则对于书法艺术启蒙具有重要意义。而随着书法走进校园，一大批书法教材、教辅应时而生，亦对书法艺术发展产生巨大的推动作用。

　　专业报刊亦是当代书法类出版物的重要组成部分，其时效性和专题性对书家审美价值的传播起到积极的推动作用。在网络时代来临之前，人们主要通过报刊获取新闻消息。在书法专业报刊中，尤以时效性强的周报更具有新闻性的功能，比如《书法报》《书法导报》等。当代书家非常重视新闻宣传，出版画册、举办展览、召开研讨会等都是重要的新闻信息，而这些信息对于普通读者来说很重要，他们通过这些信息敏锐地感受审美潮流和趣味的变化，而对于书家来说，则通过新闻的版面和频率等安排，在读者心中确立自己的影响和地位。而报刊的专题性选题策划，对书家的作品的风格、审美特点、技法优势等进行图文并茂地深度发掘，进行学术性研究和定位，对于大众认识其人、其书则起着重要的作用。从某种程度上说，这种专题性的发表具有画册的某些功能。更重要的是，其短小精悍又直指审美本质，故其虽不具备画册那样的全面性和历史性，但却享有及时性和受众广的优势，所以极为书家所青睐。当书家对于自己的书作进行精选，约请评论家客观地探讨其审美追求和实践的得失，结合实践过程的点滴等进行展示，编辑再锦上添花，配以新颖的版式，那对于读者来说更是难得的审美和精神的盛宴。但现在书家对作品挑选的随意性、商业化的评论赞歌等却降低甚至剥离了专题性所赋予的学术品质，这对于书家来说无异于自毁平台。

　　新技术的发展推动出版业的改革，当代的互联网技术则提供更多出版新业态发展的可能性，这亦必将对书法艺术发展产生影响。当代出版对网页、微博、微信的利用或许还仅是开端。

　　综上所述，出版活动自隋唐以来深刻地影响着书法艺术的发展。临摹、双钩响拓、刻帖、刻碑是现代复制技术发展之前最为重要的复制方式，在不同的历史时期起着不同的推动作用。当代出版业发达，复制技术先进，专业的书法编辑队伍和实力雄厚的专业出版社，联合文博机构、优秀作者，出版了多层次、高品质的书法出版物，对当代书法审美和书风的选择都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书法报刊亦在这个进程中起着应有的作用。

　　*秦金根：安徽美术出版社副总编辑、编审

　　*责任编辑：吴江涛

《中国文艺评论》2017年第3期 总第1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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