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指出:“要把创新精神贯穿文艺创作生产全过程,增强文艺原创能力。”但在当下文艺领域,创作同质化的现象仍普遍存在,原创能力不足已成为制约文艺高质量发展的突出问题。从影视到文学,从戏剧到美术,诸多作品呈现出相似的情节、人物与风格,陷入僵硬的类型化、模式化的窠臼。这种同质化现象不仅消解了文艺作品应有的多样性和创新性,更从根本上削弱了文艺创作的生命力。本期专题约请多位专家学者,深入挖掘剖析文艺创作同质化的根源,探讨提升原创力的路径,以期为文艺创作的健康发展提供理论支持与实践指引。
破解影视原创力的困局
【内容摘要】 面对日趋严峻的消费市场的真实反馈,我们必须承认,在当前市场中,创作投入环节与作为消费主体的受众之间存在较为醒目的代沟,上游宝贵资源的流向不仅影响观众对文艺产品的信心,更影响新一代文艺工作者的热情。现阶段中国文化的发展直接影响国家之于国际上的形象。作为一个历史悠久的国家,我们在这个信息高速流通的时代,应以更加广阔的胸怀对待世界的发展,用切实有效的方式提振“文化输出”的信心。
【关 键 词】 沟通 认知 创新 原创力
引言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发扬学术民主、艺术民主,提升文艺原创力,推动文艺创新。”这句话代表了广大文艺工作者的共同愿景,也代表了广大文艺作品受众的迫切心声。文艺工作者的使命感从何而来?正是通过认真学习习近平文化思想,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努力创作优秀作品,弘扬民族文化,进而将中国精神传递给全世界。文艺创作理应站在时代前沿,在文艺实践中确立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为核心的创作价值取向,以审美的方式创作出精品佳作。
在市场繁荣发展的时代,我们不能忘记、也不能忽视这种指引,同样也要正视现在正在发生的一些现象,如影视行业和文艺作品中大量存在高度雷同、千篇一律的内容,以及仅从暂时的市场价值出发、缺乏深度的文化产品。习近平总书记对文艺工作的重要性有精准的评价:“每到重大历史关头,文化都能感国运之变化、立时代之潮头、发时代之先声,为亿万人民、为伟大祖国鼓与呼。”“举精神之旗、立精神支柱、建精神家园,都离不开文艺。”遗憾的是,在当下文艺市场中,部分文艺工作者的认知存在严重不足,创作同质化的现象仍普遍存在,原创能力不足已成为制约文艺高质量发展的突出问题。
一、亚文化冲击下的行业自我设限
通过“原创力缺失”这个现象看待当下的文艺创作,有一个很明显的分野:一边是影视行业乃至舞台艺术行业等面向市场投放的大量产品,通常难出爆款;另一边是国内互联网各类平台上的素人原创或二次加工后产生的诸多内容向产品,通常会获得广泛认可,如短视频领域内的二次元及鬼畜视频、素人原创音乐和舞蹈等。相较于狭义上的商业价值,这些素人作者第一时间的需求是“认同”和“点赞”。其实这种创作初衷本该也是国内文艺工作者“讨好”观众和其他受众的初衷。但是,过度的商业化运营模式在近十年(2015—2025)里大量消耗掉了市场的耐心和消费者的信任,这是一个残酷的事实。在文艺产品从创作到投放的整个过程中,上游环节限于种种原因(如政策、题材选择等),大多采取了各种“稳妥”的方式,甚至在已经基本判定不赚钱的情况下依然想要获得市场的认可。这其中经历了一个“挣扎—妥协—从众”的过程。而文艺领域的大多数工作者及想要在其中掘金的投资者,往往出于各种原因,只能在某个阶段内暂时用商业价值来衡定作品价值,这种做法的危害性目前已经体现出来了。
以电影行业为例,2025年春节档电影《哪吒之魔童闹海》宣布延档至6月30日就是略显尴尬的表态,形成这种局面的根本原因在于受整体环境影响,春节档后较少有可以服众的电影问世,各地影城还需依靠这部影片勉力支撑日常营收。此外,随着流媒体及讲求时间效率的各类文艺产品问世,无论从日常消费性价比还是从内容趋向上比较,传统的电影宣发及上映模式已经与普通观众的真实生活拉开了距离。最重要的是,当现有电影产品的内容在表达主题上普遍与现实拉开距离的时候,观众是不会认可的。这里的观众主要是指年轻人,确切地说,是以“95—00—05后”为主的这批文艺产品消费者。这种现象出现的症结主要在于“认知沟通断层”——今天国内文艺领域的主导层和决策层“向下”的感知不够通畅,无法及时、准确地获取年轻群体的思想表达。与此同时,后者的诉求和意见也在一定程度上被刻意忽视。这批群体中又分化出两类:一类是忠实于游戏电竞产业的消费者,以男性为主;另一类是追求各类仙侠奇幻古偶剧的消费者,以女性为主。与这两类群体相关的产业虽然目前看起来产值还算不错,但同样面临着“产品复刻”危机。其根源是基于“认知沟通断层”基础之上的“安全”:鉴于国内网络舆论场的环境,文艺领域中上游层面很难甚至无法确认自身产品内容在主题思想表达、角色设置和价值观体现上是否会在某个方面“触雷”而引发舆情,只能在尽可能地保证投放环境安全的前提下,对题材选择自行收拢,相应地,资本投入也多倾向于相对“安全”的影视剧及其他文艺产品。
这样做的好处自然是显而易见的,但坏处明显比好处大:进入21世纪20年代中期,曾经热爱“老剧”“老片”的观众(“70—90后”)不再是文艺消费市场的主力,过于传统甚至陈旧的表达方式不再适应新时代年轻观众的审美情趣变化,当下年轻人对文艺作品的审美偏向意识流的集合,情绪化的私人语境使得他们对于冗长的篇幅和情境难以静下心去品味,如果这种作品还保持浓郁的说教意味则更不讨喜。
不仅限于影视行业,这种趋向在传统认知中“坚守阵地”的戏曲领域同样有所体现。2019年,麒麟剧社老旦演员贾怀胤在演出中扮演唐僧,用旦角唱腔演唱“白龙马、蹄朝西”,当时就赢得了一片赞誉,尽管也有争议,争议范畴大多是围绕“传统京剧该不该融入娱乐元素”,但总体上彼时的观众(年轻人)都很认可这种植入流行元素又不妨碍经典戏曲表达的表演形式。以此为例,说明创新对于年轻观众来说有很大的吸引力。创新不意味着全盘推倒重来,而是在观众熟悉的好故事基础上,融入契合一个时代或时代的某个阶段中主流消费群体普遍认同的价值观。
同样可资借鉴的还有上文提到的《哪吒之魔童闹海》,无论它在坊间是否有争议,对于普通观众来说,作为一部优秀的商业动画电影,它投射出了各个阶层群体的情感诉求。值得注意的是,这部影片是适度“玩梗”,而非以“梗”来标榜自己与观众“一致”,比如影片里“土拨鼠大吼”和最后决战中惊现“定海神针”的情节。事实上,优秀的文艺作品都不具备“排他性”,不会有“自家产品凭什么出现别家内容”这种浅薄的门户之见,“宽容”和“包容”符合当下大多数接受过高等教育的观众的价值观,他们对文化和艺术的认知也远远超过上一代人。
另外,部分国产文艺产品“爹味”太过浓重。对于一些创作者而言,他们在表达故事的同时,固执地将“我告诉你”作为结论,而非将“我们讨论一下”作为留白,因此,在这种被墨守成规的思维把持下的文艺创作氛围中,部分创作者也只能对某个文艺团体的内部意志负责。这会让创作者缺乏深层价值追求和精神动力,让创作呈现出“空心化”特征。同时,部分创作者对中国本土文化挖掘不足,过度依赖西方艺术美学或简单的堆砌符号,仅仅只是复制一些显性的艺术元素,而缺乏独特的自我表达。
更为严重的是,经过上述行业默认的创作机制,这种懒惰取巧的思想已经部分进入高等文艺学府的教育之中。很多文艺学府缺乏对跨学科复合型人才的培养意识,这基本等于从源头上掐断了文艺人才的培养基础;而它们的课程设置也在一定程度上与市场脱节,系统化的人才培训效力不足,导致创作生产力缩水,形成恶性循环。
同时,一部分创作者出于投机心态,剽窃、抄袭一些国内外影视及文学作品的现象屡有发生,维权之路对于被抄袭者而言漫长且阻力重重。国内对知识产权的保护意识还不成熟,对文艺团体和抄袭者个人的行业名誉打击力度还不够,因此,他们的“犯罪成本”很低,这间接促使抄袭行为猖獗,而原创成果始终难以得到有效保护,社会上也没有形成强大的舆论推力来促使有关机构完善对原创作品的保护机制。造成这一现象的深层原因还是文艺圈层在商业化和业绩化的考量下,对创作和研发周期长、市场回报率不稳定等现实因素的饮鸩止渴。因为“复制”简单,又有一定的成本控制空间,那么短期变现并依赖固定模板、追求在一定周期内获得高流量的行为也就不难理解。这种情况,在内娱综艺节目、部分影视剧乃至歌舞剧等作品的生产过程中尤为明显。无论是出于业绩还是出于收视率等目的,它们都在说明,原创内容从出生到落地,一直都缺乏成熟的产业链支撑。
二、短期盈利造成的长期损害
当一类文艺产品缺乏社会属性和话题空间时,它承载的市场价值和商业价值自然就无从体现。2024年一部女性电影《好东西》的市场“爆冷”可视为具有极强社会属性与话题空间的作品的成功案例,属于原创产品的孵化成功典型。尽管该片上映后的一段时间内出现了所谓“给老登电影打差评”的极端现象,但这必然不是创作者的初衷。这部作品基于“性别原罪”的反讽叙事,结合当下真实存在的性别待遇,客观表述了不同阶层都市女性的生存状态。而观众,正需要这种留出足够讨论空间的好作品。此外,它的制作成本、周期和投放市场后的状态符合单部产品的操作标准,也符合目前影视行业以女性为主的消费特征。
客观上看待“原创力不足”这个问题时,还是要回到资本投放的战略和眼光。上述所举的《哪吒之魔童闹海》《好东西》等影视案例,都不是阶段内行业认定的创作主题。这里还是聚焦年轻观众群体的价值观认知来阐述:不难发现,当下年轻人不是不接受“教育”,而是需要通过一种平等甚至向下兼容的方式,以“讲故事”的形式和银幕之外的观众达成某种层面的共鸣。无论这类故事是天马行空还是宏大叙事,最终落脚点都是“现在的我们”。
遗憾的是,自2012年开始,随着影视市场逐渐繁荣,部分上游投资者只把目光锁定在短期内的“市场价值”上,如果某个类型的电影或电视剧率先获得成功,必然有一大批跟风者蜂拥而至,收割其剩余价值。这批人中的先行者会选择在适当的时机转向更有市场前景的题材,其余大多数人则沉溺在“应收尽收”的狂热中,丝毫没有意识到观众的迭代和题材消费过度的现实。但是,自2015年开始,随着自媒体短视频的兴起和部分视频平台的崛起,思想输出话语权已渐渐向素人群体倾斜,这就是“碎片化时间整理”的时代特征——智能手机的普及让人们随时可以接收各种信息,对于主体消费群体(如工薪阶层和学生等),他们每天的注意力都处于“拉扯”状态。热搜话题、社会事件、舆论倾向、思潮导向和社会边缘知识等,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他们的认知。同时,电视用户的减少直接导致传统用户先一步呈现老年化趋势。流媒体传播环境要求影视及其他文艺产品必须出新出奇,凭借自身的思想价值、艺术价值同其他产品抢夺消费者。因此,我们可以看到,在2015至2025年这十年间的发展变化中,依旧沉浸在“广泛市场空间”里的部分影视工作者陷入了一种偏执的幻象——此前快速发展的影视行业中,一些电影人有“电影艺术势不可挡”的错觉。但他们忽略了当年市场崛起的先决条件是智能手机中承载的文化娱乐产品较之今天并不丰富;也忽略了资本借助票补优势,用杠杆原理轻松撬动的观影热情。当资本不再青睐或不再愿意为单部电影发动票补时,一部电影的真实水平就体现出来了。
同样,在电视剧领域,受消费者碎片化时间消费特征的影响,长剧变成了短剧,短剧变成了微短剧,再往后连集数较长的微短剧彼此之间也要“竞争”:谁体现的社会话题越具象,谁获得的流量和关注就越高。此类案例可以参考2025年热播的《驻站》,2024年热播的《我的阿勒泰》《新生》《玫瑰的故事》《边水往事》《小巷人家》《山花烂漫时》,以及更早些的《漫长的季节》《隐秘的角落》《山海情》等。这些作品从现实题材入手,侧重描写社会各个层面,大到时代变迁,小到家长里短,无不是在讲述观众切实感受过或正在感受的世界。这种创作态度是可喜的,也是值得学习的。
《我的阿勒泰》剧照
但是,上述案例之于内地平均年产几百部的影视剧总体产量而言,依旧是少数。大多数情况下,我们依然在用古装玄幻、穿越等高度重复的热门影视题材,内容雷同的真人秀等综艺节目应付审美日益成熟的观众。甚至连方兴未艾的微短剧也进入了恶性复制的阶段,“女主爽文”“豪门穿越”等题材基本上平均日播上百部,跟风现象严重。有些微短剧行业头部厂牌,通过大量复制爽文的模式,制造短剧投放市场,试图以量取胜,希望其中出现爆款。这种短视的商业行为不仅无法完成对时代精神的深度探索,其过度依赖病毒式营销的经营理念也让观众被迫进入“倍速观看”时代——观众需要通过影视解说、综艺亮点分析、碎片化剧情解析等了解他们感兴趣的内容,反而对产品本身失去了观赏热情。
低智化的文艺创作必然导致低智化的审美。过度依赖技术层面的创作和流水线式的内容拼接,导致国内目前较缺乏具有全球影响力的文艺产品,反而在“山寨”文化方面成为屡遭海外同行吐槽的笑话。而病态的“饭圈文化”——无论作品好不好,只要“爱豆”存在就是好,推动了这种创作风气的渐成。这导致本应占主导地位的编剧、导演和作家等核心群体沦为附庸,而一些不具备水平线以上文化内涵,甚至缺乏基本演技和职业素质的艺人收入却远远高于前者。这种现象也在打击原创群体的创作热情,更让一些文艺作品缺乏市场价值和公信力,间接加深了不同群体之间的矛盾对立。
三、创新思潮中的新生力量
如果失去了文艺创新需要坚持的耐心和勇气,又该如何说服观众呢?他们只能转向更加聚焦、也更容易出现各类问题的一些文艺产品,如早期发展起来的微短剧。事实上早在微短剧野蛮生长的初期,性别对立、婆媳关系、中年爱情、消费至上等题材的微短剧就获得了惊人的流量并产生了巨大的商业价值。虽然这种价值取向不值得肯定,但至少说明观众有观看欲望,也反映出一种真实存在的社会现象,将其统统视为异端或一概否定并不客观。
较为值得肯定的案例有2023年由三位素人博主自编自制、火速在全网出圈的网络短剧《逃出大英博物馆》。为什么这部短剧能够迅速引起外媒和国内主流媒体的注意呢?尤其是外媒为什么会关注这部素人短剧?就是因为该剧通过拟人化的文物心声,以物代人,直指老牌帝国主义国家历史上对别国文化和主权犯下过的罪行。长期以来,我们以为的外宣是大制作路线,花大力气,摆事实,讲道理,引用让人看着眼花缭乱的历史文献资料,做一部精美的纪录片,以为通过这种传播会让全世界了解一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但结果往往是别人未必有时间、有兴趣了解其他国家的历史,尤其是看起来显得很沉重的反帝反殖民历史。
《逃出大英博物馆》剧照
《逃出大英博物馆》的作者们掌握了国际舆论流量密码,用后期剪辑出来的素材拍摄出各国网民喜闻乐见的短片,真正做到了“小作坊下猛料”,造成的最直观感受就是“中国文物可爱,英国强盗可恨”——萌物自带共情价值,又保持了温和的态度,不采用仇恨叙事避免引发反感。这部短剧的“不够理性”,恰恰迎合了海内外网民的观看情绪。它的创新更贴合现下年轻人的主流审美,也获得了官方媒体的肯定。相比之下,依然徜徉在惯性创作思维中的文艺行业工作者们需要意识到“断层交流”的危险性:不和年轻人展开真诚对话,做不出好产品;任何行业,没有年轻人参与,不会有好产品。
2025年春节档至暑期档之间,电影方面只有《哪吒之魔童闹海》在苦苦支撑,电视剧方面大量奇幻古偶剧试图留住观众,问题还是迭代——真正的运营者和产品设计者,必须考虑到时代审美与观众变化的不确定性。真心扎根文艺领域的工作者也一定要有“延迟满足”的特性,即用一个时间周期铺排市场受众。
这方面,短视频领域有两个很好的例子。一是“艺能人金广发”,他出现在2020年,产出的短视频多以草根阶层为主,用十分钟内的场景叙事牵引出某桩社会事件或某种社会现象。他的产品很意识流,但因为是年轻人的“嘴替”而备受关注。2024年,他凭借惊人的流量,让一些导演和演员主动与他合作,为他的影片和个人品牌造势。二是“小约翰可汗”,他崛起于2021年,通过反映部分互联网民众心声坐拥近千万粉丝。他的视频平均每条在发布一小时内集赞、投币数量能达到三至五万,这是个很“恐怖”的数字。巅峰时期,新华社与其合作,被他在视频里一直调侃的“XX像乐事薯片里的空气一样多”的品牌也主动和他合作并植入广告。
他们都是流媒体时代素人自媒体崛起的代表,相比之下,局限于语境表达和题材限制的影视工作者,如果留心观察当下社交平台上的思潮,就能做出准确的创作方向预设,而非执着于凭空设想的观众画像和市场份额。在这些数字背后,是无数活生生的人,他们需要的不是“被代表”,而是“代表”。
然而,鉴于当前文艺行业产业链整合能力的反应速度滞后,内容创作和市场转化之间的脱节状态,以及部分影视工作者对市场需求和观众情绪的忽视,很多优质产品的创作理念难以产业化,懂创意、会经营的人才在资本、资历和其他理念的多方限制下难以出头。
此时培养国内文艺领域的年轻群体更加刻不容缓。年轻人最懂同龄人的“密语”,他们知道如何用受众更能接受的语言进行创作。在这方面,我们需要强化相关的政策指导和引领,通过专项基金扶持,鼓励年轻文艺工作者积极踊跃地向观众靠拢,创作观众认同的文艺产品。那么从产业层面出发,在适当范围内重组上游创作、投资板块就显得尤为重要:一是建立长效投资的评估机制,引入社会效益权重系数(如文艺传播力、价值观引导力等的估值比重),对冲流量短期效益带来的市场负面效果。二是鼓励通过金融手段实现抵押品融资,为年轻的创作团队提供灵活多样的资金支持渠道。三是对现行的评审、评奖机制进行适度改革,将“行业内”视野扩大到“行业外”,把观众意见作为作品评估的主要参考数据,建立原创为核心的奖励机制。四是深化国际合作,搭建文艺行业内的多国交流项目,引进高水平的国外文艺从业者,使其成为产品的重要参与者,以国际化标准推进建设项目。同时,还要警惕AI技术的过度使用。AI技术是一个短期内可以快速达到目的的科技工具,但也仅限于工具,其负面意义在于无形中培养人们的惰性,长远地看,对于以思想和创意为特征的文艺来说,弊大于利,最终得到的恐怕是表达的空心化和程式化。此外,国内文艺教育培训机构需真正重视对编导人才人文思考能力的培养,强化文本写作能力,细化人文思想解读,强化年轻人才的原创意识和原则。
四、多维合作中的国际视野
国内对文艺产品的评价机制同创作机制一样,也处于“断层交流”的状态。尤其在学术研究和专业评奖方面,许多学术型研究成果难以引起市场关注,专业评奖也往往无法获得大众认可。不幸的是,部分从业者仍然沉浸在自说自话的氛围中,持续产出精神内涵空洞的文艺产品;在创作中,对用户审美疲劳、消费性价比、原创产品权益保护、人才培养等关键问题视而不见,陷入了“脱产”式创作困境。因此,当前影视原创力不足的主要问题还在于国内市场缺乏有力的外部竞争和刺激,行业上游投资、创作层面面对的市场环境过于“温室”,失去了原创产品孵化的动力,更无视后进人才的培养。
通常一个获得真实好评的文艺产品(含影视剧及音乐、话剧、舞蹈等)具备的三要素是“现实反馈、话题产生、主题升华”,这也符合当今观众观看作品时的心理节奏,而“复刻”的产品往往只浮于“故事主线—角色塑造—完美结局”的所谓强剧情嵌入。它之所以被称为“复刻”即在于此:类似场景、人设、结局“查重率”太高,用AI作比,就是AI味太重。问题是AI的信息来源不是无中生有,它抓取的所有信息都是依据过去真人的创造。那么当这种“资源”开采枯竭后,新的能量在哪里?文艺创作同理,限于种种原因抱残守缺、自视“安全”的投入,终将会迎来市场的憎恶和抛弃。
此外,过于“舒适”的环境也不利于文艺行业的发展。在过去的十年里,政策保护主观上让文艺行业平稳度过了发育期,但客观上缺乏国外同类产品的竞争,导致一部分从业者危机意识不足。一方面,在思想领域,文艺工作者更应担负起社会责任,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实话实说的态度,创作出好作品,以此在思想阵地的争夺上发挥更重要的作用。另一方面,在政策上,适当引入国外文艺产品(如影视剧),让观众自行对比,而非“偏爱”式的一味维护“国货”。须知有竞争才有进步,这句话在市场经济中是惟一真理。只有在不断检验各类产品质量的前提下,才会有优秀的文艺作品出现,才有可能增强中国文艺的国际传播力和影响力。所以,文艺工作者乃至整个文化行业脱离“传统叙事”的首要条件是“自省”和“自视”,至少,我们要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与欧美日韩同类文艺产品对标时的优缺点,包括在技术层面上存在的缺陷。
我们不要过度依赖特效呈现,毕竟现在的观众早已通过网络领略过国外文艺产品的视觉效果,已经从惊叹画面的猎奇过渡到思想领域的表达。相比之下,部分创作者在前述的整体行业氛围中丧失了关于创作的精神追求,缺乏作为文艺工作者的使命感,本土化叙事主体性模糊,即“为谁表达”的思想意识匮乏,更多的时候依赖现成产品暂时获得收益。创作、投资环节同样依赖“流量+IP”的快消模式,对原创类产品的投入缺乏信心,导致原创文艺产品落地难、融资难。即便是运营多年的国产文艺产品IP如“喜羊羊”等,它的衍生收入相较于已经运营数十年的迪士尼品牌如“米老鼠”和“白雪公主”等亦差距明显,其内容也经历了十余载的创作渐变,进入了瓶颈期,与之伴生的则是其他文艺产品同样难有创意上的突破。然而在面对窘境时,部分从业者第一时间选择的不是锐意改进,而是通过票房数据、点击率造假和收视率购买等方式“取悦”资本,扭曲真实的市场需求,进一步催生出同质化的产品内容。这些反应和应对措施,严重背离了习近平总书记在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上提出的“在新的起点上继续推动文化繁荣、建设文化强国、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是我们在新时代新的文化使命”这一伟大理念。
由此可见,目前文艺创作方向和市场需求的关系,体现在产业从业者能否清醒认识到群众的根本诉求。只有创作出经得起市场检验、符合群众心声的作品,才能适应时代的发展,带动文艺产业的进步。需要通过以下五点才可能实现对整个行业困境的破解:一是强化本土文化表达,深化民族精神意志。二是推动产业发展相关法律法规的完善与落实,培养行业荣誉共同体。三是实现文艺创投的阶段性目标,开诚布公地向社会公示,获取支持。四是引进大量海外优秀文艺产品,形成可讨论的公共舆论空间,打破从业者的惰性思维。五是深化行业体制改革,从根本上杜绝不思进取的短视思维。
通过上述举措实现文艺产业的融合创新,积极利用而非依赖新技术和新媒体资源开展创作,不仅有利于提升作品的表达与吸引力,而且能拓展其传播渠道,对接市场需求,实现社会效益与经济效益的统一。通过大数据的分析,客观审视群众的精神文化需要,将传统文化与现代元素相结合,创作出吸引观众注意力的作品;同时,也需要考虑通过跨界合作、流媒体原创产品等形式,把不同的艺术形式结合在一起,获得年轻人的认可。
即便在“劣币驱逐良币”的哀叹中,文艺工作者也要掌握叙事节奏和叙事技巧,绝不能断言尊重观众就是对自己艺术能力的侮辱。文艺产品没人关注、没有话题和思想价值才是对文艺工作者最大的侮辱。在提高艺术能力的同时,我们不能也不应拒绝合理范围内的批评,更要反对以商业互吹、无视市场表现的方式恶化创作环境。作为行业上游的教育体系,过于“重技术轻思想”的学风,也会进一步削弱文艺工作者本身的艺术感知和创新思维——倘若作品与消费者都不在一个思想圈层,其他一切就更无从谈起。
结语
每个时代都有其独特的文化追求和艺术欣赏特征,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言:“中国精神是社会主义文艺的灵魂。”文艺是塑造灵魂的工程,文艺工作者是灵魂的工程师。在市场经济条件下,过于盲目地追求短期内的商业价值,罔顾人民群众迫切的精神文化追求,不断推出同质化的文艺作品,是一种短视且不负责任的做法。这会扼杀真正想要追求文艺境界的文艺工作者们的创作热情,也会失去人民群众的信任。因此,在文艺创作中坚持爱国主义不能限于口号和表象,而是要通过热情、真诚、具有创新精神的好作品引导人民群众树立正确的历史观、民族观、国家观和文化观。通过这些作品传递正能量,让观众认识到社会发展需要共同的积极向上的精神力量,才能更有效地传承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与中华美学精神。
现阶段中国文化的发展直接影响到国家之于国际上的形象,作为一个历史悠久的国家,我们在这个信息高速流通的时代,应以更加广阔的胸怀对待世界的发展,推动不同文明、文化之间的交流互鉴。坚持文化包容,在保护自身文化特质的基础上,平等、客观、公正地对待世界各国的文艺产品,摒弃妄自尊大和不思进取的思想,用能够获得认同的文艺作品推动中华文明与世界其他国家共同发展,在发展中彼此激励、共同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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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谭飞,微信公众号《四味毒叔》总编辑
《中国文艺评论》2025年第9期(总第120期)
责任编辑:薛迎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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