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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视频目睹之怪现状——基于媒介基因的先天局限考量(戴清)

2025-07-27 阅读: 来源:《中国文艺评论》 作者:戴清 收藏

【编者按】为进一步强化批评意识,弘扬批评精神,本刊新增“文艺锐评”栏目,聚焦现象或问题开展客观理性、实事求是、有朝气锐气的文艺批评。本期针对“万物皆可短视频”现象进行批评。在深度媒介化时代,短视频异军突起、蓬勃发展,应用日益广泛。其中各类文艺短视频以艺术的方式深度介入当代文化生活,重塑着审美经验的生成与传播,既展现出惊人的创造活力与传播效能,也裹挟着平台化、碎片化与即时消费的深刻烙印。而当我们在肯定短视频在文化传播中的积极作用时,也需要清醒认识到其过度泛滥所带来的诸多问题和负面影响。为此,我们特约三位专家从不同视角深入剖析短视频时代的文化症候,探讨如何在技术创新中坚守创作质量,在内容传播中注重思想价值,在满足大众娱乐需求的同时守护人文精神,推动短视频创作回归文化担当的本质。

短视频目睹之怪现状

——基于媒介基因的先天局限考量

【内容摘要】 本文在充分肯定短视频广泛应用的成绩与价值的前提下,检视并反思短视频媒介属性的先天局限及其伴生的文化症候。首先,因追求流量变现与用户粘性造成的内容轻浅、自我重复,这一问题与观众对不同传媒艺术及文化的接受期待紧密关联。其次,短视频的跟风模仿、同质化趋向由其媒介属性——网络迷因(Internet Memes)的模仿性所内在决定;而短视频的接受总是基于用户的习惯与兴趣、由大数据算法不断重复推荐,这也造成了短视频创制—接受不断同质化的“完美”闭环。最后,本文进一步反思短视频在容量因素之外,对流量、热度与爽感的追求造成了生态中的优汰劣胜、深度匮乏;而短视频对影视剧的火爆营销在观众审美习惯的劣化与审美降维问题上均难辞其咎。

【关 键 词】 短视频 媒介基因 网络迷因 “脑腐”

短视频自新世纪之初异军突起,至今已历二十余年。其间,乘着视频网站崛起、融媒时代到来的春风,短视频蓬勃生长、应用日益广泛。其间,有出自党和国家、各级政府主管部门、各行各业的创意多样、承载着丰富主流表达的各类短视频,在社会热点形塑、脱贫攻坚、乡村振兴、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两创”、中华文化“走出去”、地方文旅推广、法制法规宣传等方面,都发挥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同时短视频的风行也推动了文化平权,人人皆可为媒,自娱娱人。海量化的短视频更多来自网络社群千家万户的日常分享——萌娃萌宠、旅游美食、科普文娱、自然田园风光、搞笑整蛊……不一而足,这些民间短视频大多承载大众文化与亚文化,可以说到了“万物皆可短视频”的普及程度。

以上各类短视频中不乏高品质、专业水准之作,但总体上水平参差不齐,其间的高下之别有如黄绿光谱两端间的鲜明差异,甚至有云泥之别,同时也构成了短视频丰富驳杂、良莠不齐的文化生态。本文聚焦短视频创制中广泛存在的自我重复、跟风模仿以及深度不足等负面特征,探讨以上特征与短视频媒介基因之间的深度关联,并对其伴随的文化症候进行反思。

一、短视频的自我重复:媒介属性的天然趋向

网络生态中,存在大量内容轻浅、时而有些微小变化,但总体上自我重复的短视频。比如宠物搞怪或存心捣乱被主人打后,做出苦闷怀恨的呆萌表情等,可以说手机上相似的短视频永远缠绕着网民用户。其实受众第一次看还是有新鲜感的,但随着拍摄者日复一日地自我重复,虽有少许变化,但新鲜感已荡然无存。但即使这样,此类短视频还是不间断地推出,粉丝用户也安之若素,时不时地随意点开,看上两眼。

短视频这一创制与接受现象对网民用户来说已屡见不鲜、不足为怪,时间长了,难免无聊。但令人好奇的是,这些短视频并不乐意做出改变与出新。更令人不解的是,这些短视频即使不断地自我重复,却仍有其市场,忠实粉丝总是会时不时地去追看、支持博主。

探究其中原因,会发现各类传媒文化虽然都有其消费属性,但在传媒生态中,各类传媒艺术及文化总是各就各位的;而观众对不同传媒艺术与文化形态的心理期待看似随意、心照不宣,实则形成了精准对位,因此创制与接受总是彼此作用、相互影响的。如电影与长剧集在传媒生态中的受众规模、观众期待与短视频就有着极大差异。影视剧因投入大,出品方对产出的期待也高,即使作品创作有所谓“女性向”“男性向”等的审美需求差别,但影视剧实则是带有鲜明的艺术公赏性的,总体上对观众基数的期待很高,同时也唯有如此之高的观众期待才可能收回成本、进而盈利。这一点远不是短视频的粉丝量所能同日而语的。相应的,观众对电影、长剧集也有着更高的艺术要求与审美期待,创新,也就内化为了影视剧的生命线。近年来,随着影视创作高质量发展战略的推进,内容为王、以艺术品质取胜才是这些作品创作的硬道理。在大众接受中,头部影视剧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掐尖式”的欣赏成为常态,且不说那些品质低劣之作如何不受观众待见,就是那些品质中不溜的“腰部”影视作品的生存空间也都被大大收缩了。

而对于短视频来说,一方面,创作主体受到文化素养与专业水平的局限。虽然短视频看起来在专业要求和技术门槛上都较低,资金投入少,体量小,但网民自发拍摄的短视频从15秒、一两分钟、几分钟到更长,其中拍摄、剪辑、配乐、加工等环节还是需要投入相当多的时间精力和专业成本的,高水平的短视频并不是网络博主们轻轻松松、易如反掌就能达到或实现的,而出新总是伴随着成本的投入,因此,反对多投入是短视频博主习惯于自我重复的重要原因。

另一方面,从媒介经济学原理来看,网络文化的最大特色就是拉近了文化产品的生产方与消费方的距离,短视频等网络消费品则是最大限度地缩短了这一距离。一般而言,生产方与消费方的距离越近,生产方受消费方的影响也就越直接,生产方对消费方的需求也就越重视。与影视剧相比,短视频从根本上说是垂类的,准确地说其观众是“碎化”的。对很多短视频博主而言,这些“碎化”的观众已足够“变现”。比如小红书上有一两万粉丝的博主账号就很“值钱”,这些博主完全可以依此接到来自平台的许多小广告并获利。

而观众看短视频,既不抱着对新闻纪实类节目的信赖,也没有如对电影、长剧集般的艺术审美的突出期待,而更多是为了消磨零碎时间、情绪陪伴、放松身心、填补寂寞,也包括一些无法宣之于口的隐秘需求与满足。恰如有研究者犀利指出的,受众的人格结构在某些短视频场域中存在“本我宣泄、自我失声和超我缺席”的失衡现象,究其实即陷入了“本能的喧嚣”。

短视频不提高品质、不提升品格,而是不断自我重复、固化所谓人(物)设,正是主动适应粉丝用户的习惯与喜好的结果,创作者们很担心因为改变与出新破坏了用户粘性。这一点多少和网文研究者评价网文作家唐家三少十年“不进步”的原因具有可比性。“唐家三少就十分自觉地将核心读者群锁定在8—22岁的‘小白’读者,因为这个‘三低’(低年龄、低收入或低文化程度、低社会融入度)人群数量最庞大,心态最忠诚。为此,他果断放弃了那些口味提升了的读者,十年如一日,像控制自己体重一样控制着自己‘不进步’。”说到底,媒介经济属性是短视频的本质基因与优先考量,文化属性则在其次,带有后天性与习得性特征。从这个角度来看,追求用户粘性与流量变现正是短视频创新的天然制约因素。

二、网络迷因与短视频跟风模仿的宿命

短视频生态中,跟风模仿乃至同质化发展几乎如一种宿命般存在:一旦一个短视频受到关注,比如一位跑长途的大货车女司机用心记录她在运输途中的生活点滴,平实朴素地展示了途中的各种见闻与作为女性的不便不易,一下子吸引了一批观众。之后,很快就会出现大量跟风模仿的短视频,模仿中也有些许差异,但有些却可能连动作、物件都一比一复制还原。如此反复观看,当然会消磨观众的观赏兴趣与热情,也极易分流观众,但这种状况却难以改变。类似的,这一现象在微短剧创作中也大量存在,一个微短剧的剧本常常拍八遍、十遍。目前在红果短剧网上,多个相似的故事还被放在一起进行推荐,哪个会被点开观看,就看观众的选择和机缘了。按说这显然涉及网络版权保护问题,但因跟风模仿之风太过泛滥,网络监管可能也难以承受其重。

而进一步探究个中原因,又会发现,这种跟风模仿、同质化趋向正是短视频的媒介属性——网络迷因(Internet Memes)/模仿特质使然。迷因理论(meme theory)由英国进化生物学家理查德•道金斯(Richard Dawkins)在1976年出版的《自私的基因》(The Selfish Gene)一书中首次提出;迷因作为一种文化信息的单位,通过模仿在人与人之间传播,类似于基因在生物进化中的作用;网络迷因通过不断复制、变异,形成“病毒式传播”。

当下走红的短视频、网络热搜大都带有网络迷因的属性,具有迅即火爆的偶然性、狂欢性等特质。如较早戏仿电影《无极》的短视频《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以及近期紧扣国际时事的搞怪歌舞短视频等,都具有容易模仿、简单易记的特征。同时正是通过网民的跟风模仿、戏仿改造,最大限度地扩大了网络迷因的传播与影响,推动了网民狂欢与情绪共享。

另外,不只是短视频创制充满了跟风模仿、同质化的网络迷因,短视频的接受——基于用户习惯与兴趣点的算法推荐,也是号准了用户的脉而持续反复推荐,由此在短视频博主与接受用户之间形成了一个跟风模仿、不断重复与同质化的“完美”闭环。模仿与重复确实推动了网络迷因的传播,扩大了影响力,但也让这种原本新意不多、营养稀薄的短视频如茧房般笼罩着人们的精神文化视域,不断循环往复,直到网民感到兴味索然,最终出现如梭罗在《瓦尔登湖》一书中就已提及并批评的“脑腐”现象。而今,“脑腐”(Brain rot)则指因过多接触低质量、碎片化的网络内容,导致一个人的精神和智识状态出现衰退。当这一名词纵跨170年,成为2024年牛津大学出版社评选的年度词汇时,着实讽刺,也愈加引人思考。

三、深度追求与短视频基因的天然抵牾

当一大波短视频放弃出新、沉迷模仿其实是由其媒介属性与网络迷因本能所导致时,那么深度追求与短视频的媒介基因存在天然抵牾,也就顺理成章了。

首先,对深度的拒绝不只是短视频的容量所导致的。诚然,短视频的小容量既难以容纳丰富的信息,更难以承载复杂的知识体系与理论架构。“小而美”不过是短视频创作者的一种自我标榜或奢望,其作品面貌倒是更多地与轻浅、粗略如影随形。短视频生态中,确实不乏优秀的知识类、科普类博主,他们制作的短视频往往以内容的新鲜有趣见长。比如“无穷小亮的科普日常”制作的鉴定网络热门生物的短视频、“芳斯塔芙”制作的“鬼谷说”“鬼谷闲谈”系列短视频等。但这些短视频一方面仅仅停留于科普层面,另一方面因制作的时间成本高、更新较慢,用户粘性也就比不上那些更新更快的非知识类、非科普类短视频。而热度较低,时间一长,就很容易造成用户的流失,自然影响短视频的良性、可持续发展和变现需要,因此短视频博主很难将内容做出深度也就不足为奇了。在此,媒介形式决定了内容定位,媒介基因更决定了资本、利益等优先性考量因素。

其次,短视频追求即时热度与爽感。在立足影视剧内容的营销短视频中,截取的片段大多是围绕作品中的激烈冲突或搞笑情节展开的,这些片段因为迎合社会的热点话题而迅速走红,比如《玫瑰的故事》中玫瑰的丈夫方协文的那句“北京到底有谁在呀”精准道出了人物的狭隘猜忌,对激发女性观众的情绪、推动影视剧传播有促进作用。但同时,这种聚焦情节冲突的火爆式观剧方式往往会让观众忽略对完整剧集的把握,审美注意力会越来越被瓦解分散,并逐渐失去看长剧的耐心;观众的口味也会随之越来越重,慢慢失去对蕴涵丰厚、意境悠远、节奏却相对舒缓的情节段落的审美感知与欣赏能力。可以说,这些营销短视频在潜移默化地拉低、败坏着观众审美。从这个角度来审视近年来大量节奏极快、营养稀薄的微短剧的强势崛起与文化垃圾般地蔓延泛滥,乃至肉眼可见的观众审美降维,究其原因,短视频的火爆式观剧方式对观众审美习惯、审美品味的负面的、持久的洗礼可能难辞其咎。进一步来看,长剧借助短视频进行推广营销的有效办法其实催生了或曰制造出了自身最有竞争力的破坏者,甚至是毁灭者。

向短视频要深度,无异于南辕北辙,这一点在短视频热衷蹭热点的媒介表现中也有着充分展示。现实生活中,一旦有热点事件发生,从国际国内时事到明星丑闻,短视频因其追求流量的利益驱动使然,加之反映快速、创制便捷,总是率先地加入蹭热点的行列。按说这正是短视频参与公共事件分析引导的重要契机,但一般而言,鲜见有短视频及时做出深度的观察与到位的分析。大量短视频蹭热点时常常吃相难看,如寄生虫般快速滋生,却基本不提供哪怕较少的分析睿见与文化营养,完全背弃了作为公共文化产品所应尽的文化责任。

尽管短视频的媒介经济属性有其先天的负面局限,但来自于党和国家、各级政府通过“加强网络文明建设”“健全网络综合治理体系”的大政方针与主管部门的具体管理政策,正努力让包括短视频在内的网络文化超越其媒介经济属性的囿限,大力拓展短视频的正向应用,创造出一系列内容丰富、高品质、高格调、趣味性强的短视频,让优质短视频走向千家万户。其中有些还实现了社会效益与经济效益的双丰收,有些则收获了良好的社会效益,形成了服务于行业的短视频通道,在一定范围内有效完成了对短视频的开发与改造。

改变短视频生态的努力很可贵,也取得了多方面的成就。但主流文化打造的短视频,在野草般生长、海量化存在的短视频中占比总是有限的,也很难成为短视频生态中的重头,由此也决定了短视频媒介属性的负面性、多重复、无深度等文化症候的长久存在。由此可见,对其进行改造与超越既是长期的文化工程,也有赖于网民素养与审美的逐步提升。

*本文系2024年中国文联理论研究(部级)重大课题“党的文化领导权与文艺原创力研究”(项目批准号:ZGWLBJKT202403)的阶段性成果。

*为方便电子阅读,已略去原文注释,如需完整版本,请查阅纸刊。


作者:戴清 单位:中国传媒大学戏剧影视学院

《中国文艺评论》2025年第6期(总第117期)

责任编辑:陶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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