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为深入学习贯彻习近平文化思想，培育文艺评论界良好行风，中国文艺评论新媒体特别策划“心系人民、观照现实”主题征文(点击查看)，旨在鼓励文艺评论家、文艺评论工作者坚守人民立场、关注现实生活、担起社会责任，更好地发挥文艺评论引导创作、推出精品、提高审美、引领风尚的作用。征文活动得到广大文艺评论工作者的热烈响应和热情支持。综合考虑来稿质量、评论视角、文风、创新等因素，我们将陆续选发系列评论文章，以飨读者。

当“众声喧哗”沦为“流量幻觉”

——警惕数字媒介中文艺评论的“伪人民性”

“普罗米修斯盗取天火，打破神明的垄断，将光明与温暖赠予人间。火的主宰宙斯施以沉重锁链，又遣鹰隼日日啄食他的肝脏，以残酷刑罚惩戒这位叛逆者”。这则寓言恰似当下数字媒介中文艺评论的困境——在文艺领域，人们获得前所未有的褒贬臧否之自由，却深陷磅礴信息之洪流。数字媒介或曾带给我们这样的美丽期许，让文艺评论冲破精英话语的门槛，使“人人皆可评”。随着数字媒介的崛起，文艺评论确实从精英话语的圣殿走向了大众话语的广场，但是这场看似大众化的“众声喧哗”，是否正在某些平台算法的操控下，演变为一场精心设计的“流量幻觉”？

图片来源：影像中国网 杨国庆摄

一是从“页边书写”到“云端注疏”，数字媒介为文艺评论带来了革命性的转变。

在纸质媒体时代，普通读者的批评与赞美只能以读者来信的形式蜷缩在报纸的“页边空白处”；而在今天，每个人都能够通过数字平台成为“云端注疏家”。这种变化，一方面拓宽了大众参与评论的渠道，另一方面也重塑评论话语的多维形态——社交平台最初的字数限制，催生出简洁的 “微评论”；短视频平台的兴起，带来了直观的 “视听化批评”。更多的“赛博鉴赏者”，在数字界面(如弹幕层、评论区)开辟新意义空间的实践，为文艺评论话语注入了多元的新鲜血液。

法国思想家罗兰·巴特曾预言“作者之死”，但他或许未曾料到，在数字媒介时代，“评论者之生”会如此蓬勃。某网文平台上，妻子替离世丈夫给小说《剑来》留言获得上万点赞和接龙回应；某视频网站中，素人音乐爱好者合拍音综《歌手》Reaction(观看反应)视频引发无数观众共鸣；某短视频社区，“那些名画是怎么来的”系列让抽象艺术变得亲切易懂。这些实例印证，当评论的权利真正回归人民，确实能够孕育出“有情、有趣、有品、有思”的多元表达。

然而，这种大众化进程也面临着异化的风险。当平台算法将点击量、完播率等同于“人民意志”，当资本逻辑将评论条、转化数异化为“流量商品”，我们不得不警惕：这些看似“来自人民”的声音，是否早已沦为“伪人民”的提线木偶？德国哲人本雅明曾断言：“机械复制时代，艺术的光晕正在消逝。”而在数字洪流中，评论的独立性与批判性是否也在被冲刷消解？

二是数字媒介中的“伪人民性”呈现出“评分暴政”和“情绪陷阱”两种相互勾连的面相。

前者将复杂的艺术评价简化为冰冷的数字游戏，后者则将多维的审美评价压缩为扁平的立场区隔。

吉登斯曾将现代化进程比作“没有航海图的远征”‌，而“评分暴政”正是这场远征中的新暗礁，现代评分系统本应是观众反馈的量化工具，却在流量逻辑下演变为舆论角斗场‌。这一评价体系催生了“表演性批评”“数据泡沫”等现象。如用户为博取关注，刻意制造‌“耸动评论”‌(如“史上最烂”“封神之作”)或‌“刻薄攻击”；通过生成式AI模仿人类口吻在评分系统下制造海量虚假评价，稀释真实用户的表达权重，形成数据泡沫和认知的鸿沟。更吊诡的是，平台算法会将极端评分优先展示，形成“沉默螺旋”效应。

“情绪陷阱”则更为隐蔽。某些平台通过“猜你喜欢”算法，将用户困在审美舒适区。当一位观众展现出审美趣味，平台会源源不断地推送同一类型内容，形成“审美茧房”。当算法将文化产品按照“趣味”分门别类时，我们是否囿于一个个“趣缘社会”而失去审美的丰富性和一个更为广阔的世界？情绪的浪潮在数字空间中肆意翻涌，轻易裹挟理性的思考。某些略具争议性作品的评论区常被极化情绪席卷。支持者将其奉为“神作”，反对者则斥其为“败笔”，激烈交锋中，理性评析难觅踪迹。而当某流量明星参演的作品上映，粉丝们的控评、屠榜与黑粉的刻意贬低交织碰撞，让文艺评论沦为情绪宣泄的战场。

这两种面相共同构成了“伪人民性”的运作机制。它们以“尊重观众选择”为名，行“操控审美判断”之实。这样的评论，不关注文艺如何以文字书写历史的波澜壮阔，如何用光影雕刻人性的复杂幽微，如何借故事映照社会的时代更迭；而是单凭冰冷的数字、瞬间的感官冲击和从众的情绪导向，就草率地评判作品的优劣。

三是超越“伪人民性”，重建文艺评论的公共价值。

要打破“伪人民性”的迷思，我们需要重建文艺评论的公共价值。这种价值不在于简单地“代表人民发声”，而在于构建一个能够容纳多元视角、促进理性对话的评论生态。首先，应当破除“算法中立”的迷思。平台算法的设计本质上是一种价值选择，当它将“点赞数”“完播率”作为推荐标准时，就已经预设文字或视听评论需要抓人眼球的价值判断。因此，有必要建立对算法的监督和审查机制，让用户和监管机构了解推荐逻辑，从而让人民获得真正的选择权。平台也应主动设计“异质信息推荐”功能，强制推送多元评论，抑制群体极化现象。其次，亟须倡导深度评论传统，在即时反馈洪流中保留思考空间。专业评论者应积极介入网络场域，探索符合数字媒介传播规律的表达方式，坚守文艺评论的独立品格。在即时反馈主导的数字时代，更需培育“慢评论”的文化自觉，锻造经得起时间沉淀、突破算法围堵的优质评论。

普罗米修斯之火本应成为照亮人类理性的光芒，但在数字媒介的流量幻觉中，它却可能被利用为操控人心的幻焰。毕竟，在“人人皆可评论”的数字媒介中，真正的“人民性”不应是算法生成的数据幻象，而应是个体交流凝聚的集体智识；不应是资本炮制的消费指南，而应是人民大众自省的文化实践。唯有在数字技术与人文情怀的辩证中重建批评的公共性，才能真正实现文艺评论的“人民性”。在这个意义上，对抗“伪人民性”不仅关乎文艺评论的健康发展，更关乎数字时代公共领域的重建。

*作者：张超，清华大学美术学院交互媒体艺术研究所博士后，助理研究员

签发：袁正领

审核：张利国

责编：艾超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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