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 以“集体取关”现象为切入点，本文探讨了粉丝如何在“饭圈”、数字平台与商业资本共同组成的社会文化场域中对现有的文化秩序与平台规则发起抵抗，进而建构主体性的过程。研究发现，不同于被数据劳动驯化或受平台资本剥削的被动个体，参与平台抵抗的饭圈粉丝呈现出对情感量化、数据至上等权威意图的否定，以及对开放式对话、多义性表达的偏向。具体而言，饭圈粉丝的抵抗精神与自我揭露指向了某种暧昧的主体意识，他们通过发出复调、怪诞的声音，反思自我与其所批判的体系之间的共谋关系。粉丝话语的矛盾与模糊并不一定会阻碍主体性的发挥，反而为个体之间创造了新的互动方式，促成群体内部复杂的情感认同。

【关 键 词】 粉丝文化 平台抵抗 网络狂欢 暧昧主体

引言：“掉粉百万”背后的粉丝主体

2022年末，十位缺乏知名度与行业经验的年轻人由网络视听平台爱奇艺招募，参与录制以“种地劳作”为主题的纪实类真人秀节目。作为国内首个记录从播种到收获全过程的网络综艺，这档名为《种地吧》的节目播出效果超出预期，前两季连续获得第28、29届上海电视节白玉兰奖最佳综艺提名。原本没有“热度”的种地成员也依托网络平台走向公共视野，以踏实肯干的躬耕精神和独特的个人魅力吸引了大批观众，并成为网红明星。伴随《种地吧》播出，节目收获了国内外一系列品牌赞助，十位成员也积极开展IP运作、开发周边产品并举办多场文艺表演，通过站台代言、直播卖货、巡回演出等商业活动带动庞大的粉丝经济。2024年7月，《种地吧》通过官方微博账号发布一则招聘启事，邀请具备科技智慧或管理能力的年轻人加入第三季节目。由于其中要求应聘者为18岁至30岁的男性，且并未指明岗位性质（台前种地或幕后技术工作），有观众质疑，导演组或将调整前两季节目中的常驻成员，通过“加新人”“换人”“以老带新”等操作消耗现有热度，趁势“选秀造星”。该节目粉丝随即依托饭圈进行在线集结，联合抵制《种地吧》及相关产品，“取关”（即取消关注）其官方微博，谴责节目制作方、出品方及播出平台试图迎合资本逻辑进行“偶像养成”、利用流量“换角”炒作。《种地吧》导演组随后通过微博回应称，正是粉丝眼中“十恶不赦的资方”才使“十个没有流量的年轻人”走向公众视野，粉丝应当在偶像的影响下具备“向上的力量”，而不是去“做数据、打投、吵架、恶意揣测、侵占公共资源”。

该声明发布后，粉丝的负面情绪进一步发酵，他们认为节目组是在利用资本运作“驯化”观众、“卸磨杀驴”，贬损粉丝与偶像之间的情感链接，否定粉丝的数据劳动与物质付出。伴随“种地吧第三季少人”“请种地吧正面回应消费者诉求”等词条陆续登上热搜，该节目微博账号在不到一周的时间里骤减近百万。尽管大规模掉粉现象在网红与娱乐产业中并不罕见，常常在偶像明星深陷负面新闻后出现，但是，以《种地吧》招聘风波引发的粉丝集体“取关”现象为例可以看出，饭圈粉丝的平台抵抗具备一定的特殊性：粉丝行动不再简单局限于个人对偶像的情感宣泄，而是通过撤回粉丝数据的方式，对网络文艺的出品方、制作方与平台背后的结构性力量展开一定程度的技术想象与集体反思。从粉丝集体托举到 “掉粉百万”，饭圈粉丝对流量数据的崇拜与摒弃，对进一步理解粉丝文化与平台经济、商业资本之间的协商互动有何助益？作为情感、参与和行动主体的饭圈粉丝，如何在消费文化与平台规则的统摄下发展主体意识、建构自我身份？

一、粉丝数据：情感量化与自我驯化

回顾文化工业与数字媒介背景下饭圈粉丝的生存状态与日常的数据劳动，现有研究呈现出积极与消极、技术赋权与资本剥削、结构与反结构的多重视角。其中，学者们分别探讨了粉丝的文化创造力、粉丝数据背后的集体仪式与身份认同以及基于社交媒体平台的情感动员与公益实践。网络平台深度介入下的饭圈活动使积极正向的粉丝参与得到充分彰显，然而，在商业文化的持续渗透下，个体粉丝仍需要迎合“数据/流量至上”的文化规则。现有研究也陆续关注到盲从狂热的饭圈文化、服务于资本复制的粉丝劳动以及对立式的话语表达与极化的饭圈生态。面对数据流量这一影响追星活动的结构性力量，饭圈中有粉丝洞察到日常实践中的情感量化背后藏匿着平台参与设立的商业秩序与算法规则。具体而言，粉丝通过技术想象在暧昧的信息环境中反复试验，摸索出了多互动、多原创、多“真情实感”等有关粉丝数据的民间理论，为偶像明星在网络空间中积累更多流量。例如，在《种地吧》开播初期，一些粉丝为使节目快速“出圈”（即获得资本认可），自发出面为其“拉投资、找代言”。他们通过社交媒体留言积极争取到食品、日用品、家用电器等商家赞助，而后再与饭圈其他粉丝合力购买这些产品，通过粉丝数据帮助偶像提升商业价值。然而，也有研究指出，尽管粉丝的算法想象体现了被异化的个体开始尝试对技术结构展开反思，但当他们努力靠近算法逻辑、进行“自我驯化”，主体与技术的合谋仍未跳脱出“平台（资本）—粉丝—平台（资本）”的循环流转，反而会使平台可见性规则得到进一步强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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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诗萁 单位：郑州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

《中国文艺评论》2025年第10期（总第121期）

责任编辑：薛迎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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