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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生长的证词和献诗——海勒根那小说美学探究(崔荣)

2025-10-14 阅读: 来源:《文艺报》 作者:崔荣 收藏

小说创作逾30年的蒙古族作家海勒根那,已出版《骑马周游世界》《请喝一碗哈图布其的酒》和《白色罕达犴》等中短篇小说集。时代、诗意和生命传奇是海勒根那写作征程的关键词,强烈的民族风格和独特的创作个性全部源出于此。海勒根那小说世界所显示的刀锋般的现实主义、磅礴的诗意和令人动容的生命传奇,也正是其作品获得诸多文学奖项并为很多读者喜爱的重要原因。

《骑马周游世界》,海勒根那著,作家出版社,2020年4月

站在时代现场

海勒根那的小说虽然多为边地草原、山林的故事,但奔腾浩渺的时代才是他所有故事的主角。他站在时代现场,经由对游牧文化、渔猎文化的现代思考把握时代精神,也以对生态问题的始终关切融入时代大潮。

《骑马周游世界》《骑手嘎达斯》里,“我”骑马无法周游世界,嘎达斯重新振作追寻理想,写出的是游牧文化在现代语境下的不适与调适;《父亲鱼游而去》《父亲狩猎归来》《伯父特木热的墓地》确认的是,当时代意识由急功近利的征服自然转变为笃信万物有灵和敬畏自然,所有曾被嘲笑的努力终将会在时代的发展中确证其意义和价值。在现代化进程和技术迭代加剧的语境中,包括游牧文化在内的多样文化又将何去何从?对类似的时代必答题,海勒根那给出了自己的思考和答案。

海勒根那深知,时代一日千里的发展能为人类的进步赋能。《巴桑的大海》《请喝一碗哈图布其的酒》等小说中,是时代给予的受教育机遇,让身残志坚者重新上马、扬帆远航;是脱贫攻坚这“第一民生工程”让偏远牧村焕发新颜。时代发展是一个地区蜕变新生的内在原因。而在激变的时代巨流中,海勒根那尤其注意辨识并镂刻不同族群个体对和谐美好生活的共同追寻、对高贵精神的一致守护,这让他的小说有着焕发生机的力量。

新时代团结奋进的时代精神在海勒根那多民族题材小说的创作中被有力赋形。《请喝一碗哈图布其的酒》《呼伦贝尔牧歌》和《冬季到东北来放羊》等书写的是脱贫攻坚、乡村振兴如何重塑了边疆民族地区人们的生活、心灵和情感。浙江来的第一书记带来的致富新思路,让牧村有了山清水秀的巨变;在新生活的召唤下,失足者不仅重拾尊严,也重新找到了幸福;从呼伦贝尔到东北放羊,跨越的绝非牧区农区的一小步,而是各民族团结奋斗迈向幸福的一大步。当下的现实由多民族的人们共同创造,海勒根那精准把握了这一点,其创作跳脱出族群之别,以中短篇小说的有限形制隐现历史的纵深,所有个体的故事都有超越一己悲喜的舒展与宏阔。

正因为坐在时代奔流的岸边,海勒根那能够辩证地处理多和一、普遍性和特殊性的关系。现代化的席卷和冲击,反而让民族性愈发凸显。时代性与民族性的深度交织,让海勒根那的思考和表现突进至社会结构改变、生产方式更迭、文化冲突与交融的深层。《十八岁出门打工》《冬季到东北来放羊》《白色罕达犴》《少年猎熊记》《野鹿,野鹿》《杀死一只羊》以及《父亲狩猎归来》《鹿哨》等观照的都是变革之中各民族人民始终向前的铿锵步伐。海勒根那捕捉那些短暂的失落与长久的收获以映现历史真实,他所写是中国多个民族的故事,也是人类的故事,而其中的主角——时代,则在文字中熠熠生辉。

《请喝一碗哈图布其的酒》,海勒根那著,作家出版社,2021年11月

营造磅礴诗意

海勒根那奔腾的诗思,让他在小说中创造出华丽炫目的幻境、情景交融的画境,加之蒙古族歌谣的嵌入、诸多诗学手段的交汇,激发出磅礴诗意,让他的小说有激荡人心的力与美。

幻境在海勒根那的小说中主要表现为梦境和奇境的营造。非现实的特异场景形成的奇境,更为他所喜。《羊圈里的弟弟》里弟弟变羊、《六叉角公鹿》中吉若变鹿是奇境,《白色罕达犴》和《骑手嘎达斯》中逝者讲述生前经历更是奇境,《到底发生了什么》《放生马》里奇境和梦境的叠用让幻境更加夺目。大量突破虚实真假之限的幻境,显示着作家自由丰沛的想象力和饱满强劲的创造力,给小说带来强烈的浪漫主义气质和现代主义气息。

变鱼、变羊、成鹿、成鸟的幻境,实质是海勒根那超离人与自然二元对立的工具理性,以陌生化为途,复原人与自然、人与万物应有的复杂关系,也是以夸张变形为媒,映现传统但多样的生产生活方式在日趋复杂的社会生活中,走过的歧途异路,以及所有幡然醒悟的折返或前行。经由幻境,过去和现在、历史和当下形成并置或对照。幻境高悬,让那些来自于时代的多向思考以一种震撼的方式击中读者的心灵,其中寄寓了理想、荣光和美好未来。

海勒根那还擅长于在情景交融的画境中深埋强烈深沉的情感,具象化呈现人物心灵世界和情感变动的万千气象。《呼伦贝尔牧歌》写草原上各自历经沧桑的发小相遇,骑马长谈。他俩一个正在带领群众奋斗,一个决意开始新生活。“马背上的汉子像两团火,火苗左冲右冲,蓬勃乱蹿”,海勒根那鲜活精准地写出了新时代所激发出的奋斗上进的生命热望。《白色罕达犴》写森林生态恢复后,消失的罕达犴重现,“白犴沿着河岸跳跃、飞奔,像极了滑行在浩瀚绿海里的一叶白色扁舟”。目睹山河新绿的欣慰自豪之情,再见白犴的惊叹喜爱之情,都由这油画般的情境表现得到位充分。《云青马》中马儿最终奔赴的山林大泽,《最后的嘎拉》中承托嘎拉让他不朽的盐湖,《父亲鱼游而去》中苍茫天际下那条向北奔流的大河……中国北疆绵延的草原、幽深的森林与巨伟的山川等,都矗立在海勒根那的小说中,诉说多民族地区人民的命运升沉与人生悲喜,更表征着民族、地区和国家的巨大进步带给个体的强大力量。这注入了经验、心魂和精神的画境,饱含能够持续引发读者心底诗意的浓烈情感。

海勒根那乐于在小说中嵌入蒙古族民歌,这既推动了情节进展,也催生了作品的诗意性。《呼伦贝尔牧歌》中,几代人唱着“我到处去寻找你的踪影,/我的心永远都无法安稳”,诉说命运的多舛和对爱人、对幸福永不放弃的追寻;《白狼马》中如潮水般被唱起的《嘎达梅林》,唤起了后人生态改造的决心和对幸福的憧憬;《杀死一只羊》中憨实诚恳的布日固德与瘫痪妻子琪琪格对唱的蒙古族情歌,千回百转、爱意缠绵,被歌声涤荡者终于迷途知返;《辽阔的巴尔虎草原》《小黄马》都以长调《小黄马》召唤人的悲悯包容之心;《巴桑的大海》更是以《诺恩吉雅》《达娜巴拉》《黑缎子坎肩》等民歌勾勒巴桑与阿丽玛、杉蔻看似遗憾残缺实则圆满莹润的爱情与命运。所有出现在海勒根那小说中的民歌,都在情节推进、主题显豁和诗意生成等方面与小说结成自然而坚实的共生关系。民歌中蕴含的集体记忆、经验,与历史、与当下形成共振契合,让海勒根那的小说质实沉着却也超然空灵,令人长久回味。

《白色罕达犴》,海勒根那著, 百花文艺出版社,2024年8月

写意生命传奇

海勒根那的生活和写作与草原密不可分,生态意识和万物有灵观念自然也是必然的存在。他齐万物、等生死,写下天地间一切生命的传奇。这生命传奇往往由英雄与骏马出演,那些刚烈壮美的故事,演述着坚韧执着、豁达深沉、勇毅进取的中华品格之美,也形成崇高的艺术境界。

通过《父亲鱼游而去》《我的叔叔以勒》《父亲狩猎归来》《伯父特木热的墓地》等小说,海勒根那塑造出坚守信仰而无法为世人理解的孤勇者形象。这些孤勇者是永远缺席凡俗生活的父亲或叔父。因为心中有一个林高草密的黄金世界高悬,他们在亲人的疏离放逐和众人的孤立嘲笑中逆流而上。他们的勇敢在于,即便被世俗的万千人贬抑,即使包括最亲近者都百思莫解,依然笃定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理想世界必然存在,并为之付出生命代价。换言之,生和死在这些孤勇者心中不再有界限,这孤勇让他们成为传奇。

渴望大河浩荡、马奔鹰翔、林深鹿现的父亲们(包括叔父们),如英雄般引领并照亮后来者的人生选择。他们洞穿历史进程中种种异化时的犀利深刻,他们生不逢时却敢于与时代乱象具身肉搏的从不服输,他们对诗意栖居之境的不懈追寻,都令其成为理想人格的象征,标志着强悍坚毅的生命之力所能达到的最高程度。

海勒根那还让骏马成为生命精神的象征与隐喻。那些被反复描摹的骏马,既见证和参与英雄的命运旅程,也成为小说意涵显豁和意境生成的点睛之笔。比如,《骑手嘎达斯》《白狼马》中穿越时空而来的白色骏马,《125号公马》中踏冰卧雪、历经沧桑的栗色马,《巴桑的大海》中让巴桑获得自信的枣红马,还有《第三条河岸》和《到底发生了什么》中的骏马,让罪孽被清洗乃至救赎。《呼伦贝尔牧歌》《马背上的奥登》中,正是在马上,历史和现实交汇,错误被原谅、错失被弥补,不解和误解被消释。

骏马在海勒根那的小说世界中奔驰,让小说诗意浓厚,深拓了意蕴的厚度。白色双骏象征圣洁和荣光,也生成了小说的幻境,这幻境与嘎达斯严酷的生存现实对比强烈,然而嘎达斯超越了现世的一切颓败,让悲声转化为恢宏的赞歌。巴桑无数次从枣红马上跌落,失去下半身的现实异常残酷,但巴桑最后终于上马并走向世界,铺展开属于自己的生命史诗。云青马和白狼马都与现世格格不入,可当它们降临,就意味着在不可避免的歧途和遗憾之后,正义、良善、荣光终将到来。

孤勇者般的父亲和高贵的骏马,在海勒根那的小说中如永恒般存在。更重要的是,生命传奇因之令人称奇:英雄的父亲与开疆拓土的骏马都指向善美的确证,是昂扬强劲的生命力的外化,是对自由而壮烈、高远而豁达的生命的写意。海勒根那的小说,事实上也在向劲健伟岸的文化精神致敬,在这个意义上,生命传奇有文化认同之用,也有精神凝聚之功,并成为万物向上生长的证词和献诗。


(作者:崔荣,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内蒙古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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