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情》：历史、群像与主旋律创作

2021-02-08

阅读：来源：中国文艺评论网作者：王晓芳收藏

　　“这是一段真实的历史，如何不辜负好故事，如何表达，如何做成我们想要的‘主旋律题材’，成为我们的第一要义。”《山海情》的编剧之一列那如是说。从接到任务起，列那就跟着正午阳光的导演孔笙和项目组一起投入工作，一直到该剧完成拍摄。如今，23集的电视剧已经播完，豆瓣评分依然保持在9.4分，且吸引逾20万人参加评分，成为近年来难得的高分国产电视剧。

　　《山海情》的故事真实发生在中国大地上，是众多脱贫攻坚故事中的典型。如何让这样一个偏远地区的故事引起观众的共鸣和共情，让上世纪发生的事情在如今的环境中还能让人有所感悟，都是创作者需要思考的问题。《山海情》的口碑表明，创作者们已然找到了方法，用列那的话说，在整个过程中，都在寻找细节、寻找人物的根基、寻找土壤中最动人的震颤，用最平滑而真挚的影像语言讲故事。

　　时间线的标注，是真实历史的微缩注脚

　　托尔斯泰在《战争与和平》中这样写道，“历史是国家和人类的传记。”新中国成立以来就一直在向贫困宣战。改革开放40多年来特别是党的十八大以来，我国成功走出了一条中国特色扶贫开发道路，形成了中国特色脱贫攻坚制度体系，创造了世界发展史上的奇迹：“中国成为世界上减贫人口最多的国家，也是世界上率先完成联合国千年发展目标的国家。”这些成绩的背后，是中国共产党对脱贫攻坚的宏伟顶层设计，是基层干部对政策的执行和推进，是人民群众的实践和坚守。

　　《山海情》采用“年代剧”的惯常手法，勾画了完整清晰的时间脉络。剧情架构明晰，观众容易共情，也会随着时间的推进寻找与自身映照的生活和回忆，感受剧中人物的处境和历史的变迁。

　　《山海情》只有23集，讲述了1991年到2016年25年间的变迁，其截取的时间点非常有代表性。1991年，吊庄。剧情一开始就充满张力和矛盾，一方面是上级政策要求宁夏西海固涌泉村村民吊庄移民，一方面是村里的几个试点农户发现吊庄只是一片茫茫戈壁，并没有房子、地、水，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因此又逃回涌泉村。1996年，移民。经过基层干部马得福的动员，涌泉村的一些村民开始移民，在戈壁上开荒拓土用自己的双手建起一个全新的村子。1998年，双孢菇的故事。村子已经初具规模，但是如何在当地挣到钱，留住移民，成了问题。福建的对口支援人员到位，带来了技术，帮助闽宁村村民种大棚蘑菇，开启新生活的又一轮序曲。2001年，梦的翅膀。生活好起来了，学校建起来了，但是随着经济的发展，很多学生开始放弃学业出门打工，这是乡村教师白校长所面对的艰难，也是在社会变迁中确实发生的故事，到底什么才是对的选择？2004年，迁村。随着闽宁镇的发展，涌泉村要全村迁往闽宁镇。2016年，美丽家园。经过20多年的发展和建设，曾经的漫天黄沙，如今是一片绿洲，现代化的闽宁镇巍然屹立。

　　《山海情》用一条顺畅的时间线，连接起真实的历史，让每一个故事都成为时代的微缩注脚。

　　群像的雕刻，是历史长河中最长情的泪珠

　　《山海情》中最令人惊喜的是人物的刻画。没有空喊口号、刻意煽情和教条主义，而是真挚地讲述故事、描摹人物、展现关系，每一个泪点都恰好戳中观众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几乎每一个人物的性格、脾气都能通过几句台词和几幅画面就呈现出来。剧情逻辑合理，故事推进不拖沓，画面、置景、服化道讲究，演员演技到位。面对如今网络平台可以倍速观看的条件，观众并不舍得调速，尤其对于方言版。列那说，《山海情》找的演员大部分是西北籍，并要求所有演员在拍摄过程中说方言，剧组有专门来自西海固的工作人员帮助演员对台词。这也使得该剧更接地气。

　　剧中的每个角色都有非常稳固的人物根基和社会关系，他们是一群扎在宁夏西海固的土壤里，被风沙吹过，被干涸摧残过的普通劳动人民，他们是坚韧顽强、善良淳朴的，他们也会自私自利，他们是立体和多面的，是一个个可以立得住的人。那些演员，你不觉得是黄轩、张嘉益、热依扎、闫妮，你只觉得是马得福、马喊水、李水花、杨县长。

　　该剧最成功的地方是人物群像的雕琢。我认为，塑造得最出彩的是当地的农民。剧中有老中青三代农民，青年一代以马得宝（白宇帆饰）、白麦苗（黄尧饰）为代表，他们是极力想改变现状的人，拥有青春的激情和热血，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第一集马得宝作为“孩子王”带着几个小孩和不想结婚的水花离家出走，就把他们叛逆、对自由的向往表现得淋漓尽致。中年人则以马喊水（张嘉益饰）、李大有（尤勇智饰）为代表，他们是村子里新一代的意见领袖，一个刚正多一些，也不失村里主事人的那种圆滑和世故；一个油滑多一些，怕吃苦喜欢耍小聪明，但是也会在重要时刻拥有自己的人性高光。老年一代则以李大有的父亲和李老太爷为代表，他们是智者，也是思想最顽固的人，他们顾大局，也最坚持传统。老中青三代人体现了老旧的价值观念和全新价值表达之间的冲突与磨合、坚守与破立，他们身上还杂糅着那些乡土人情里的秩序、规则、复杂和柔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每个人又都身处在一个需要革新的场域中。

　　第二种重要人物是基层干部。代表人物有土生土长的马得福，从县里派来的张树成、杨县长，这些都是勤勤恳恳在一线工作的基层干部。马得福是涌泉村的新青年代表，也是走在脱贫攻坚最前线的基层干部，他从小在这个穷乡僻壤长大，懂得读书的重要性，想帮助村里人做出改变，但是也会有畏难情绪，有时候也不理解这些政策的长远性。那些看不到的未来，是他的阻碍，也是他的动力。这些基层干部必须面对一些情感问题，在工作和亲情之间做出取舍。所以他们每一次让观众泪目都特别自然，因为那种情感的储备不是煽情，而是剧情推进到情之所至。

　　该剧的另一人物群像是来自福建的援助人员，以陈金山（郭京飞饰）、凌一农（黄觉饰）、吴月娟（姚晨饰）等为代表。这条线是以国家帮扶政策为主线，福建莆田帮助宁夏闽宁村脱贫为依托。列那说，剧中的所有故事都来源于当时当地真正发生的事情，可能是几个故事汇聚成一个，也可能是几个人写成了一个人。比如农业专家凌一农，是把当时一批扶贫科技人员的故事汇集在他及团队身上，种菇卖菇也是真事。帮扶是形式主义，还是具有实效？外来者和当地百姓，都打着问号。那些人与人之间的陌生隔阂、信任、理解等都随着人物和事件层层递进。观众会跟着剧情发展为剧中人物担忧，豆瓣就有一个小组在为凌一农教授卖不出菌子发愁，足见人物塑造的高超技巧。

　　还有特别让人温暖的乡村教师白崇礼（祖峰饰），作为剧中贯穿始终的人物，他承担起了教育的重任。但在贫穷面前，教育是最重要的吗？在以经济发展为先的社会环境里，在吃不饱饭的现实境况里，教育显得岌岌可危。人们理解教育的重要性，但是不理解它的必要性。人们在意眼前的东西，却不一定在乎长久的事情。最后白老师在所有学生参加歌咏比赛的快乐里，为自己的校长生涯画上了一个小小的句点。他用自己的前途来与不合理的现实抗衡，终究会留下印迹，无论是剧中的孩子们心里，还是剧外屏幕前的我们。这个社会需要理想主义者。

　　《山海情》中有几对人物关系，非常具有感染力，生动体现了中国人内敛含蓄的情感表达。例如马喊水与得福、得宝、德花之间的父子情。这是中国式父子关系的代表。父爱的不同层次，推动形成不同的人物性格。老大憨厚老实以大局为重，因为获得多，也就背负多。老二总是隐忍懂事，他感受到“不公”但是也积极面对这些不公，会爆发但更多是接受。这是典型的中国式家庭。除了得福和得宝之间的兄弟情，剧中还有师生情、爱情、友情，每一种情感都可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找到映射，它们在相互交织中推进剧情。

　　创作的真心，是无数次的采访和高度真实的浓缩

　　从2019年10月底接到这个项目起，主创们就立刻前往宁夏做调研，开始策划筹备。中途因为疫情，项目曾一度推进缓慢，直到各地纷纷解禁，团队又重新集结。2020年5月，孔笙导演带队前往宁夏做了深度采访，在反复开会研讨之后，定下了基本人物和主线剧情，开始了剧本的正式写作。列那说，导演对我们的要求是要真实地写农民写人，写他们的生活，写他们想要摆脱贫困的心态和过程。时间紧、任务重，在剧本完成一多半的情况下，就开始了拍摄。只有23集的电视剧，在西北拍了整整3个月。演员们不仅演技好，而且对剧本中所描述的人物关系处理非常得当，只是一个眼神或者一个小动作，就能把观众的心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