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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入尘烟》:尘烟里的爱情与隐没的乡土(孙婵)

2022-07-21 阅读: 来源:《文艺报》 作者:孙婵 收藏

近期,导演李睿珺的新作《隐入尘烟》上映。在该片的一次映后交流中,他如此谈道:我一直不认为字幕走完了,电影就结束了,相反在观众心中,它才刚刚开始。显然,李睿珺是一个很有“野心”的青年导演。从《老驴头》《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到《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以在甘肃乡村成长生活的个体经验观照土地和时代变迁的视角,是李睿珺电影创作的一贯路数。而《隐入尘烟》这部新作的独特之处在于,该片试图用充满诗意的乡村日常经验与爱情故事,勾连并检视多舛的个体遭际与乡土命运。他将尘烟里的爱情与日渐隐没的乡土融合到了一起,勾画了一幅细腻动人、韵味悠长的乡土文化景观。

诗意现实主义的语言

从影像风格来看,近几年李睿珺拍摄的电影都擅于沿着日常生活叙事的创作路径,展现乡民的生存境遇与情感世界,形成了一种诗意现实主义的风格,《隐入尘烟》延续了这一作者风格。所谓“诗意现实主义”,即在客观真实地呈现社会生活与历史事件的同时,努力发掘生活中含蓄蕴藉、悠长隽永的韵味。《隐入尘烟》大量运用了长镜头和留白叙事的艺术表现形式,影片没有田园牧歌式的表达,而是追求一种克制含蓄、意境深远的诗意氛围。比如片中戴着蓝色头巾的贵英弯腰拾取遗落的麦穗的情景,和法国现实主义画家米勒的经典画作《拾穗者》有着类似的美学风格。质朴自然的画面中,隐含着一种节制而悲悯的情绪,以及对于土地虔诚而深沉的姿态。

影片的诗意现实主义还体现在生活化、日常化的笔触。《隐入尘烟》以一种类纪录片的形式,着力描绘乡村日常生活细节的琐碎与平淡,展现出一个前现代、地方化的农耕文明语境下,依靠土地生存的乡民是如何以自己的双手进行劳作、自给自足的。比如影片中孵化小鸡、徒手做砖造房、种植庄稼、收割小麦等情节,都事无巨细、自然真实,极易呼唤起观者回忆中关于乡村生活的一切,展现出了乡民生存的内在逻辑和朴实智慧。在影片中,我们看到他们冬去春来、树苗发芽、燕子归来、蝌蚪出生、小鸡啄壳、猪仔长大……这些随着四季变换的生命形态,不疾不徐地向观众铺开。可以说,影片顺应自然四时,万物生长,建构起一种以“日常性”为原点的影像哲学。对于许多生活在钢筋水泥、都市丛林中的观者来说,很容易被这种影像哲学深深触动,对追寻自然和生命原本的诗意产生强烈向往。

失语者的朴素爱情

《隐入尘烟》最令人动容的还是乡土爱情故事的书写。借助诗意现实主义手法,影片细致而舒缓地叙述了两个卑微如尘埃的孤独个体从相识到相守,进而照亮彼此人生的故事。

在乡土社会中,曹贵英和马有铁是两个被抛弃的边缘人:曹贵英是一位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有难言的疾病,常年寄居在哥哥的窝棚里,没有得到家人的善待;马有铁则中年未婚,木讷穷困,任人驱使,陪伴他的只有一头老驴。在外力的撮合下,两人结合了。然而,这对在外人看来“贫病交加”的患难夫妻,逐渐从陌生、相知到相爱、相守,他们用最笨拙、质朴的方式温暖着彼此。就像那墙上粘着的喜字所意指的那样,两个人灰暗的生命里,从此有了鲜明的色彩。

不同于俗常的爱情片,影片的爱情故事没有建构在各种浪漫场景与动人情话上,但却以日常细节的堆叠营造了另一种更为深沉的浪漫。电影里令人动容的细节随处可见,比如马有铁将麦粒拼成一朵花瓣的模样,按压在贵英手背上,一朵花便“种”下了;两人在夏天的屋顶上睡觉,有铁担心贵英掉下去,在她身上绑了一根裤腰带和自己系在一起;马有铁向邻居借来10个鸡蛋孵小鸡,他把鸡蛋放在纸箱内,放上一个大灯泡,再在纸箱上扎上一些小洞,当灯泡的光透过纸箱上的小孔星星点点散落在天花板,贵英伸手去抓那些暖黄色的光;两人在下着暴雨的夜晚给土坯盖塑料布,相互搀扶,最终还是滑倒在地,两人却以苦为乐,仰天大笑。这份卑微又踏实的爱情,是苦难中生出的花朵。

他们在贫穷中坚守朴素爱情的同时,也在坚守一种朴素的生存哲学。虽然他们有亲人,但这些亲情是淡薄的、势利的,不能给予他们温暖和希望,甚至还要从他们身上获利。对于这些,他们毫不在意,时刻展现着一种质朴而低微的善良。贵英不小心挖掉了一株麦苗,有铁说:“挖掉就挖掉吧,让它给其他的麦苗当肥料吧。”

曹贵英的意外溺亡对于马有铁来说是一场致命的幻灭,是一场乡土爱情神话的终结。马有铁卖掉所有粮食,还清了所有债务,将老驴放生,继而推倒两人用生命修建的土房,最终隐入尘烟。尽管影片结尾的故事走向让人有些悲伤和疑惑,但也能从整部影片去体会其意义:贵英的命运早已埋下伏笔,正如麦粒变成麦苗,麦苗变为麦穗,麦穗最后又变成麦粒种到地里,在循环往复中,生命只是变换着形式存在。恰如电影最后一个镜头中,那株摇曳的莜麦芒,光阴荏苒,万物生生不息。

土地与四季里的乡愁

对乡土的依恋和凝望,描画当下中国现代化进程下个体的生存状态与身份焦虑,以及现代化/全球化对于传统伦理情感与历史文化的冲击,一直是李睿珺电影创作的重要议题。而在《隐入尘烟》中,他再次将目光对准故乡,描画西部乡土的当代遭际,流露出浓郁的文化乡愁意味。

乡愁有着不同的维度与层次,既有对故人故土的怀念,也有对旧日时光的留恋,文化乡愁则是一种最深层次的乡愁,是随着全球化与现代化进程的快速扩张所激发出的一种文化传统的失落感和怀旧感。文化乡愁体现出的是一种现代社会的寻根意识。《隐入尘烟》便饱含对日渐远逝的乡村、土地与传统的深情眷恋。

导演对这块土地饱含深情。电影创造性地将深情种在这片土地上,土地里不但可以长出庄稼,还可以长出房屋、长出脚印、长出爱情、长出艺术、长出电影……燕子归巢寄寓着马有铁和曹贵英对家的渴望,饲养小鸡好比哺育着他们的孩子,编织草驴赠予对方则表示期待永恒的伴侣,用土砖土瓦共同搭建起一个属于自己的家。《隐入尘烟》真挚地展现出乡民是如何终其一生将命运交给土地和时间,是如何与土地和四季血脉相连、生息繁衍的。

或许有人质疑影片中不时穿插的许多哲理性话语,多少有些隔阂与出戏,但我能理解导演的“良苦用心”。毕竟,我们每个人都跟乡民一样,同样要处理时间、人与生命的问题。这些富有哲理的话语,像儿时听过的童谣一样,也能恰到好处地带给我们对于上述议题的反思和领悟,这也成为影片让人印象深刻并反复咀嚼的一部分。而影片的意义,就在于让我们在充满时间焦虑的加速社会中,驻足回首,澄怀凝思,在凝望隐入尘烟的乡土与缓慢诗意的时光中,进一步追索生命与情感的意义。


(作者:孙婵,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湖南省文联文艺创作与研究中心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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