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如实反映”被粗暴简化为现实主义的全部要义,影视流水线上批量产出的作品总在重复着相似的叙事模式,现实题材创作就不可避免地滑入“文本贫乏”的困局,致使屏幕上的“现实”越来越像精心编排的“仿真标本”:人物是标签化的符号,情节是算法推算的爆款公式,就连所谓的“生活细节”,也成了可复制粘贴的套路元素。
与此同时,某些媒介生态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重构着内容消费逻辑——短视频的碎片化冲击、互动剧的沉浸式体验、弹幕的即时反馈,让观众的审美阈值不断抬高;他们既渴望从作品中看到自己生活的影子,又厌倦了被千篇一律地反复投喂。在这样的语境下,现实题材创作若想打破“创作惰性”的枷锁,既不脱离脚下的现实土壤,又能突破观众的审美疲劳,“陌生化”的创作理念,或许正是解开这道难题的关键密钥。它不是对现实的背离,而是让“真实”以更具穿透力的方式抵达人心。
(图片选自电视剧《山花烂漫时》)
现实题材的真正魅力,不是对生活表象的简单复刻,而是对生命本真的深度贴近——它能让观众在屏幕上看见自己的影子、触摸到生活的温度、感受到人性的幽微。但如今,不少创作者将“如实反映”异化为机械的现实搬运。当创作沦为对日常碎片的无序堆砌,当剧情在相似的冲突中反复打转,作品便成了寡淡无味的“生活流水账”,观众看到开头就能猜到结局,认出一个角色就等于看透所有同类人设。这种创作惰性的根源,在于对“现实”的理解始终悬浮在表层:错把“常见”当作“真实”,误将“重复”视作“共鸣”,以为不断复制观众熟悉的场景,就能唤起情感联结。
却不知,观众对现实题材的期待,从来不止于“看见熟悉”,更在于“发现未知”。就像每个人的生活,既有柴米油盐的庸常,也有某个瞬间突然涌上心头的茫然、某次擦肩而过时的悸动、某句欲言又止的沉默——这些藏在日常罅隙里的“隐秘角落”,体现了人心深处对“新鲜感”的渴望。当创作只是触碰现实的皮毛时,自然无法抵达观众内心的彼岸。
对现实题材创作而言,“陌生化”的内核不是技巧层面的刻意设计,而是创作者扎根生活的“在场感”与洞察人心的“敏感度”。它要求创作者走出“上帝视角”的舒适区,真正沉潜到现实的本质中——不是作为旁观者记录,而是作为参与者感受:蹲在街角看修鞋匠修理旧皮鞋,跟着早高峰的人群挤地铁,听公园里的老人用方言絮叨那些说过无数次的往事。这种“在场”让创作避开悬浮的想象,而“敏感”则让作品穿透表象的迷雾。
镜头不能执着于放大戏剧化的冲突,家庭戏不能为了吵架而吵架,职场剧不能为了反转而反转,而须转向那些被忽略的日常边角。就像我们真实的生活,惊天动地难抵细水长流。这种“于无声处听惊雷”的震颤,正是“陌生化”赋予现实题材的独特生命力:它让观众在熟悉的场景里读出新意,在平凡的故事里看见自己未曾察觉的生活真相。
“陌生化”的真正价值,不在于制造与现实的隔阂,而在于为我们早已熟视无睹的生活图景,安上一双重新聚焦的眼睛。从千人一面的庸常里,拾起那些被匆忙脚步碾碎的细碎光亮。这些“陌生化”的发现,可能是早高峰地铁里,有人给晕车的乘客递去的陈皮糖;是拆迁房前,老人对着斑驳门牌号反复摩挲的指腹;是凌晨写字楼的灯光下,程序员给窗台那盆快枯萎的绿萝换了新土。它们或许是被忽略的边角料,却带着生活鲜活的气息。
这些“小情节”“小情感”从不追求宏大叙事的震撼,却像春日细雨般浸润人心,因为它们精准戳中了每个人心底那片似曾相识的柔软,比如对着旧物突然失神的瞬间、在某个疲惫的时刻被一点微小的生机打动。它们不刻意煽情,却让观众在屏幕上看到自己被遗忘的情绪碎片;它们不够“戏剧化”,却以最本真的姿态,托举起现实题材动人的重量。
说到底,现实题材的突围,从来不是逃离现实,而是更深入地理解现实。在流水化生产的浪潮中,创作者若能保持对生活的敬畏与敏锐,于熟悉中发现陌生,于平凡中提炼诗意,有助于让作品摆脱“贫乏”的标签,更好成为照进现实的一束光——既照亮生活的真相,也照亮观众心中那些未被言说的共鸣。
(作者:马忠,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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