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春节撤档引起舆论关注的《红毯先生》3月15日重新在影院上映，与撤档时的沸沸扬扬不同，影片重映近乎悄无声息，重映三天票房仅600多万，片方对影片也少有宣传。看来片方已放弃了当初“沟通，从来不晚”的信心，“我们改天聊”也终究由一个约定变为了一句客套。耐人寻味的是，“沟通”正是影片讨论的主题。与影片在现实中与观众难以成功沟通相似，片中的主人公也时时处于沟通的困境之中。片内片外互文性的沟通失效，难免令人想一探究竟。

一

“沟通何以失效？”

影片中的一句对白透露了根源：“身份不同，年龄不同。”

身份意识是主人公刘伟驰困于沟通困境的一大根源。

作为一个红了40年的明星，刘伟驰身上有着明显的明星身份标签和明星身份意识。明星的身份标签为他带来了诸多便利，让他几乎能够无往而不利，顺利获取各种支持完成自己的意愿，而强烈的明星身份意识则令他陷入信息茧房，令他难以实现与外界的深入沟通。

影片故事主线是刘伟驰为拍农村题材影片到农村体验生活。这趟旅程中，明星身份是他得到村子里从村干部到普通村民欢迎的根本原因。虽然他对村干部事先安排的参观线路不满，但当他自己悄悄去到农户的养猪场，养猪户热情接待他并把自己珍藏的刀送给他的原因正在于“我也是看你的电影长大的”。

村民对刘的反应显示出外界社会对刘其实是友好的，但刘的身份意识则令其陷入了沟通的困境。他明白外界对自己的关注，又时时担心被人利用这种关注来谋利，尤其担心被人偷拍破坏他的完美形象。因此他在与外界沟通时无时无刻不处于一种全方位自我保护的防备状态。一个细节是他在体验生活时特地选了一家三星级酒店。“三星级”他所能想象的最底层，他想在此了解普通人的生活，却从未想到真正的普通人或许与此还有差距，而其团队在他入住前将酒店房间查了个遍，更显露出他在体验生活时防备生活的矛盾。自我保护的防备心态延续到他与女性的交往之中，便令他在去往Summer房间时首先做的一件事就是到处检查有无摄像头，甚至对一台扫地机器人疑神疑鬼。

如果说刘身为明星的自我保护还可以理解，明星意识带来的傲慢则彻底令他与普通人失去了沟通的可能。前述养猪户曾给了他一把珍藏的刀作为礼物，他当面接过，转身却就扔到了路边。而养猪户发现自己的礼物被扔之后，一怒之下便拉走了自己借给剧组的猪。养猪户所愤怒的不只是一把被扔掉的刀，而是一份不被尊重的心意。这种对普通人缺乏尊重的明星意识也是刘伟驰与Summer彻底决裂的根源。Summer从愿意邀他回房间到不愿再为他发布信息，因性别差异而产生的沟通障碍并非主导，更多还是身份的差别。

二

由不同年龄所带来的不同年代观念的冲突所产生的沟通失效则是影片最值得回味的部分。

作为在演艺圈红了40年的明星，刘伟驰无疑代表着传统的明星形象（刘伟驰这一名字本身就融合着三大香港明星的名字，人设与主演刘德华更有诸多相似之处）。他们与观众保持着距离，随时注意在公众面前保持着自己的完美形象。刘伟驰隐婚的设定直接源自刘德华本人。这种做法在当初的演艺圈并不少见，在今天却不再为公众所认可。

隐婚与否尚是小事，缺乏多元观念，无法与年轻一代达成共识，才是刘伟驰与时代的致命冲突。在为D站录短视频时，他一心追求形象的完美，而年轻的Summer却希望他能显得亲和，他教育Summer拍短视频也要认真，对方却表示自己已非常认真。而他对此显然无法理解。最具讽刺性的还是“虐马”风波的产生。刘伟驰新拍的戏里有一段骑马摔倒的镜头，导演本来打算用假马，刘却坚持要用真马真摔。他的目的是想显示自己的勤奋敬业，不料网友看到的却是马被摔倒。刘伟驰对此非常难以理解：他一直担心被人偷拍影响形象的事情并未发生，真正影响形象的反而是他自己刻意散布的视频。他在回应采访中宁可捐款也不愿道歉，不是因为道歉有多难，而是这触及到了他的价值观：认真努力。正如他发出的疑问：“努力有错吗？”他无法理解自己的努力为什么会遭到指责，也就不愿意为此而道歉。努力当然没有错。但相比过去只强调“戏比天大“的努力，甚至不惜为拍戏而伤害人和动物乃至景观的做法，年轻观众看待事物的角度更为多元，无法理解这种多元，刘伟驰也就无法与年轻人达成有效的沟通。

三

有时代观念的差异，更有身份意识的陷阱，《红毯先生》在极简的镜头下冷静展现出传统明星与当今社会难于沟通的困境，本可引人思考，何以与观众的沟通又会失效呢？并非观众对娱乐圈故事不感兴趣，而是影片所取的明星视角难以被大众接受与共情。

尽管影片一直尽力保持着客观态度，但在选择以明星刘伟驰为线索讲述故事时，刘伟驰便成了影片的主要视角。这一视角给了明星最大的话语权，解释了其每个行为的缘由，但却难以令观众产生共情。毕竟，对于大部分观众而言，相比高高在上的明星，那个对着观众喊“666”的小主播，那个满心欢喜给明星送礼物却被随手扔掉的小粉丝，那个为了一点工资绞尽脑汁给明星处理危机的小公关更能让他们带入和共情。对他们而言，刘伟驰长红40年的成就已然高不可攀，再让他们去体会他不能得奖的苦恼实在有些犯难。就连娱乐圈内部也未必对刘有多少共情，毕竟，跟投资人喝酒的人不少，但喝了酒便能拿到投资的并不多。

此前的上映中，片方曾称《红毯先生》是一部优雅喜剧。“优雅”表明了影片淡淡的嘲讽姿态，也令它保持了与观众的距离。片方曾说，这是“一部因为与观众的交流而变得完整的作品”，这场难说成功的交流或许正印证了影片“难以沟通”的表达。而在这场失效的沟通中，刘伟驰并非只是无辜者。

（作者：周文萍，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广州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广州大学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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