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创作对于阅读者来说意味着什么？在笔者看来，意味着陪伴——以各种面貌和作用陪伴阅读者度过一种生活、一段时光。这份陪伴，小可以怡情，大可以养性，甚至可以鼓动起现实世界里不竭的、磅礴的生命悸动。阅读是创作的延长，却也是人类归根结底吁求的那种陪伴。网络文学创作在此意义上接替和升华了这一人类的精神惯习。

网络文学在过去20多年的发展中，逐渐生长和繁荣为“一时代之文学”了——这个源自王国维、胡适、钱锺书等文学史家对中国文学发展之研究的概括，反映着历史上的文学创作潮流和文体演变自有其社会阶段的高峰时间，其最辉煌的创作、阅读、流行性和经典化往往自民间始而至精英、庙堂，呈现着文学的“一时代”的周期律和“一时代之文学”的特色风貌——从这一规律性概括着眼，网络文学已然是我们时代20多年来的新兴文体和新兴文学样式。多年来，网络文学实现了数据上的全民写作和全民阅读。第49次《中国互联网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21年底，中国逾10亿的网民中有5.02亿是网络文学用户。从用户画像来看，一方面网络文学的读者群中持续涌入“Z世代”年轻人（1995年至2005年出生的年轻人），中国社会科学院最新发布的《2021中国网络文学发展研究报告》分析指出，这意味着“网络文学是年轻人爱看的中国故事”“为全民阅读注入了活力和新生力量”；另一方面，网络文学的读者又不断扩及中老年读者群，其成为用户增量的重要一极，这不仅是说“那些偷偷读网文的孩子长大了”，更说明随着网络文学的主流化和流行化，中年及以上的人群喜爱网文也正在成为一种趋势，网络文学阅读成为当下推动全民阅读的重要力量。

网络文学能够始终保持活力的关键何在？笔者认为主要有三方面的因素。

一是创新创造。无论大众文化还是精英文化，抓取时代环境的有利因素形成自身的文本创新、阅读感创新、传播方式创新等，依旧是“一时代之文学”形成的关键点。中国网络文学在发展中逐渐将网络类型小说作为自身的主流，这同当今全球大众文化发展趋势密切相关，甚至同文化生产与消费的经济模式有内在的联系。然而，即便是在类型化的大众文化语境下，人们阅读的动力仍然来自于对文艺的创新创造的期待。网络文学写作者作品迭代，从早期的“70后”作者群到当下的“Z世代”作者群，如何在前人的基础和模式上实现超越甚至颠覆，构成带有自身主体印记的风格和审美，是网络文学发展中作品和读者期待之间关系维系的根基。

二是现实观照。网络文学的内容创作并非如人们通常认为的，只有玄幻、穿越之类的“怪力乱神”，现实题材创作和多元的现实主义精神始终是它从始至今的基调之一。从早期的《第一次的亲密接触》《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大江东去》《浮沉》，到而今的《大国重工》《复兴之路》《明月度关山》《网络英雄传》《无证之罪》《都挺好》《投行之路》等，网络文学的现实书写或以共情带入都市体验，或以行业生活增进硬核知识，或以时代历史命题描画典型人物，始终呈现着现实社会的激荡起伏、喜怒哀乐。即便是一些运用了极其网文幻想手法的现实类作品，比如《大医凌然》《回到过去变成猫》等，依旧透露着独特的现实精神向度，发展了网文世界的多元现实主义。此外，标举“科学和理性”之轴的科幻小说在网络文学中也日益坚实，它们同样是幻想却充满现实情感、思想、意志的集合。这些现实题材和现实精神的突出，为网络文学打动另一批追求严肃、真实氛围的读者生成了愈来愈有效的精神食粮。

三是积极转化。一些网络文学作品之所以能够“出圈”“破壁”，成为推动全民阅读的重要力量，还在于其在影视、动漫、游戏、短视频等方面的改编价值。在今天，优秀的文化、良好的价值观、值得书写的中国故事，必然要善于使用更为全球化、全民化和全产业链化的现代手段，这是文化和技术相结合的趋势，也是变化中的新媒介传播的趋势。近年来，《庆余年》《赘婿》《隐秘的角落》《开端》等改编自网络小说的影视剧的成功，为那些早已完结的网络小说带来了二次热度。因此，文化产业界人士也越来越强调网络文学IP的“母本”价值，建议推进其全链条高质量开发。笔者认为，这也恰恰是网络文学推动全民阅读的明证之一。

网络文学20多年来发展所取得的成功是大众文化的胜利，而全球大众文化的发展趋势又基于社会文明的现代性（现代化）发展。所以，未来，我们对网络文学的认识和研究需要具备更大的哲学社会学视野，才能不狭隘、不偏激，积极处理好这份时代材料，公允看待它的文学位置。

（作者：夏烈，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杭州师范大学文化创意学院教授，一级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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