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闲谨制》，一部在虚构的戈止镇谨制诸种隐喻的国产电影，展现了工匠、溃卒和村民在日军侵华的战火中揭竿而起的抗战壮举，体现了抗战题材文艺创作的创新创造。

工匠、溃兵与村民为“止戈”而战

《得闲谨制》接力《南京照相馆》，以1937年日军侵略、南京沦陷为背景，绘就技工、农民、溃兵、老者、妇女的平民抗战图景。遵循三段式结构叙事方式，讲述逃往宜昌、躲于村镇、战于民居，场景越来越小，家国情义却越来越深。目睹日军暴行的金陵机械制造厂八级钳工莫得闲、带着一门瑞士造“苏罗通”机关炮的防空炮长肖衍，不像留在南京城的阿昌和金老板用生命和相片留下日军侵华的罪证，而是沿长江渡船逃到宜昌，又在炮火中躲进山区村镇，在不断的迁徙中重建家园，以扳手、铁锄保家卫国，书写“拖家带口，朝天作吼”的平民觉醒史。

得闲告别夏橙娘儿俩时表示自己虽颠三倒四，但大事有方向，“你们就是大事”。深知丈夫磨刀霍霍想要杀谁的夏橙回道：我们都不是！玄孙挺身挡前路，太爷斧钺劈重甲，手无缚鸡之力却勇敢无畏。有血有肉的汉子从东躲西藏到迎头痛击，平民小人物在绝境死战中展现了韧性和血性。

“谨制”重重隐喻，解锁串串密钥

该片是导演孔笙、编剧兰晓龙、总制片人侯鸿亮“国剧黄金铁三角”继2009年电视剧《生死线》后再度合作，是正午阳光出品的首部院线电影，以匠心谨制凡人微光，探索主旋律电影的创新表达，首日票房过亿，四天票房破2亿元，在《疯狂动物城2》《阿凡达3》《鬼灭之刃》等进口影片环伺中如“黑马”跃出。

2016年秋天，战争电影《命运谷之决胜宜昌》在北京举行发布会，宣布项目启动并进入筹拍。剧本久经筹备，十年磨一剑，终成《得闲谨制》。距离“川鄂咽喉”宜昌仅20公里的石牌要塞，是日军西进四川的关键防线和首道锁钥。创作未按常理出牌，镜头转向了1940到1943年鄂西会战的“边角料”，石牌保卫战的炮火未直接殃及的深山小镇，一群只想活下去的难民。

影片富于隐喻与细节，如打孔、电焊、榫卯般精工细作。其中莫得闲用锉刀既刻生活也铸利刃，既多次修理肖衍的炮，也修补这群难民的日常，修复末路穷途中的微弱希望。“得闲”一词出自《晏子春秋》，但被卷入战乱的工匠乃至智者莫得清闲；四岁儿子的名字“莫等闲”取自岳飞《满江红》，藏着莫得闲等“驱逐鞑虏，收复河山”的意愿，更蕴含朝向自我主导的成长潜能。莫得闲肩扛竹竿走向敌军，竿上烙印“得闲谨制”四字，“谨制”体现在器物上刻录制造者、主造人或监造人姓名以追溯质量责任的传统，“物勒工名”始于春秋战国时期，见于《礼记》。相较于焊工、车工、电工与木工等，钳工常被称作“万能工种”，是工业的基石，与《南京照相馆》里的摄影师都是现代社会分工的产物，帮助Z世代更好理解职场与战场。年届九旬、逃难中随身背抱四代亲人牌位的太爷爷，祭拜亲人的供桌两旁的对联是“万千流水归长江，伶仃孤鹤觅吾乡”，他呢喃“国破山河在，低头思故乡”，记挂玄孙、曾孙和曾孙媳妇，手持在古代兼具礼器与兵器功能的斧钺，为家杀敌和护猪——汉字“家”的屋顶下正是“豕”（猪）。

再如，在盛产橙子的宜昌，夏橙被迫离乡前还是仔细闩好门锁，期待回家；每日努力张罗让家人吃到热饭热粥，为救儿子失聪于坦克之畔，为母则刚，令人敬重。水流上漂过的羊寓意难民百姓如待宰的羔羊，鼓则希冀老百姓和炮兵们重振旗鼓。“戈止镇”是难民心中的“桃花源”，出自甲骨文“武”的构型会意和《左传》的成语“止戈为武”，希望停止干戈、化为玉帛，体现儒家、墨家、道家、兵家、纵横家等诸子百家的止战思想。但“戈止镇”被日本侦察兵错认为顺民镇“武镇”，暗讽侵略者的暴力逻辑。“武”是错的，“戈止”才对。“止”通“趾”，表示站立或行走。何以止戈？持戈而行。顺从未能和平，战斗才有生路，亦即“以武止戈”“以战止战”。脱鞋（“妥协”）后用脚趾扣动扳机可以自杀，但肖衍再未退缩、炸敌赴死，面对射杀威胁而绝不弯腰的莫得闲为之穿上鞋子，不失立足之地。日军叫嚣“一亿玉碎”，实行“焦土战”，在影片中以三个侦察兵妄图在20分钟内屠村，失败后又驱动坦克重炮希望碾压。戈止镇遭遇战持续一个小时，以血和火迎击日寇。

综上，重重隐喻独具匠心，有如串串密钥。用于加密和解密的密钥和秘钥在信息安全领域中常被提及，密钥通常可见，秘钥则需要严格保密。电影密钥则指能让影院放映某部电影的密码。电影多重地理空间、典籍诗文、历史文化与现代军工的隐喻，如同密钥，重构认知，通往人心。

居安思危，以史为鉴，警钟长鸣

昭昭前事，惕惕后人。继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一二·九”运动90周年后，第12个国家公祭日到来。军国主义幽灵未散，防空警报每载鸣响。1937年冬的南京，在日军进城之后的6个星期中，平均每12秒就有一个中国人的生命被杀害于日军的屠刀之下。宜昌保卫战持续5年，城市被破坏十之八九，战前15万余人锐减至两千余人。《得闲谨制》中，走街串巷本应见多识广的卖货郎因安逸了几年而未认出日军，首先被毙。“从南京逃出来的人，不应该有这种侥幸。”家人、乡亲与战友之死，都是血海深仇，都有切肤之痛。隔江未必安稳，莫得闲手里有活才心安，自制发电机，暗中挖地窖，高筑墙、广积粮，懂得感恩但也记仇，太爷“理要讲，人要杀”，炮兵重拾武器以防敌军再来。对于来犯之敌，都是寸步不让。“像一个人那样死去，像一群人那样前仆后继。”在血火浸染之地，“死老百姓”“死开点”中有浓重的悲怆，“灰头土脸”折射人性光辉与民族大义。

国际局势波谲云诡之际，日本右翼重提80年前的“一亿玉碎”，新任首相高市早苗政府一再拒绝撤回涉台错误言论。高市谬论等极右翼思想及政治势力集中爆发，足见日本军国主义与黩武思想的遗毒之深，也彰显《得闲谨制》的现实警示价值。该片自零预热突袭定档以来，以4：3画幅黑白默片开始，巧妙运用黑色幽默，通过肖战等众星演绎群像好戏。它有《我的团长我的团》里那群“炮灰”的荒诞悲歌，也令观众联想到鲁迅的《彷徨》与《呐喊》、抗战电影《举起手来》以及三段式结构讲述1950年朝鲜战争的韩国电影《欢迎来到东莫村》。

“我们做的事没人晓得，我们的子孙与世长存。”片末舒缓响起一曲《恭喜恭喜》。这首歌创作于1945年抗战胜利后，恭喜幸存与重生，如今在承平日久与欢快变奏中成为贺岁春节金曲。该片也正走出国门，陆续登陆澳洲、新西兰、英国、爱尔兰、美国、加拿大等地影院。

（作者：何美，中国文联文艺评论中心研究处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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