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剧种要有大情怀
——从“六尺巷传说”说开去
在安徽桐城流传的民间故事“六尺巷传说”,讲述了清代大学士张英以“礼让”化解邻里矛盾的故事,体现了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2024年10月,习近平总书记在参观六尺巷时指出:“六尺巷体现了先人化解矛盾的历史智慧。”六尺巷传说的表层结构,可说是礼让精神,这从张英诗作《六尺巷》中第二句,“让他三尺又何妨”可见。这一理念在和谐人际关系、构建和谐社会中意义深远。但探究诗作的深层结构,诗中另外两句,“长城万里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似更有意味。不仅是语境的转换,也是一种境界的升华。从首句“一纸书来只为墙”,径直转换到对生命意义的探讨,把人的具体作为纳入历史长河,表达了一种“不要计较眼前得失,而应注目人格修养,求索永恒”的大情怀。
在六尺巷的传说中,大人物有着大情怀。作为安徽省的主要地方戏曲剧种、中国戏曲里的大剧种,黄梅戏要想成大事、开新篇、创未来,不徒有“大剧种”之名,似亦应有此大情怀。
《天仙配》(图片来源:“安徽省黄梅戏剧院”微信公号)
大情怀要思贤若渴,始终心怀“包容”。当代学者在谈论悲剧时,大都把“生命的无意义耗散”视为悲剧的本质。这是从生命周期来考量何谓悲喜。事物也同人一样,有其生命周期。大凡不是“从来就有”的东西,都不会一直“有”下去。近年来,黄梅戏大概是“承平日久”,生存的危机感、紧迫感淡化,在一些不甚紧要的事情上过于用心,影响了黄梅戏的艺术生态,干扰了创作心态,错乱了前行步态。
一个剧种要想持续繁荣,离不开大情怀格局下的包容与吸纳。俗语“宰相肚里能撑船”说的就是大情怀的海量包容。近年来,黄梅戏在人才培养、新人推出和创新创造方面还有些不尽如人意,究其根源还是情怀不足。我们虽然说要培养年轻人,但却不敢或不肯把重担让年轻人来挑,把“C位”让年轻人来站。严凤英唱红安庆的时候只有十几岁,《天仙配》造就黄梅戏高峰时,她也才24岁。王少舫涉足黄梅戏并对黄梅戏伴奏、化妆、表演等作出重要贡献时也只有20岁左右。正是剧种与人才的双向需求和信任,才迎来了人才和剧种的相互成就。大情怀理应包括敢于推出年轻人,敢于接受他们的青涩和稚嫩,敢于在一定程度上接受他们的曲折与失败。艺术的本质是创造,应鼓励所有艺术家敢闯敢试,不能畏葸不前、自我封闭。正是因为王少舫尝试胡琴托腔,我们才看到了走出锣鼓伴奏的黄梅戏;正是有了时白林对西洋歌剧男女重唱技法的运用,我们才欣赏到了由此带来的黄梅戏演唱的时代感。严凤英不仅“逾矩”跨界,演话剧、演歌剧、拍电影等,还和王少舫互换角色演出过黄梅戏的传统花腔小戏《打猪草》,这些新奇做法都得到了剧种的包容。这既是黄梅戏表演张力的本能延展,也体现了演员对剧种审美边界的超常探寻。
大情怀要意志坚定,始终保持艺术定力。近年来,随着非遗保护实践的深入开展,一些曾经倡导传统戏曲现代化、地方戏曲都市化的声音也转为呼唤原汁原味、重回乡土,强调越陈越香、不要变易,等等,令人眼花缭乱、不知所从。地方戏曲包括黄梅戏在内,尽管都被纳入非遗名录,但它们并不是纯粹的“遗产”,也是一定意义上的“现产”。“遗产”和“现产”属性兼而有之的地方戏曲,如何选择自己的发展道路至关重要。黄梅戏作为大剧种尤应保有这份清醒与坚定。于非遗保护,我们理当尽量原貌保存剧种样态,为社会提供认知与基因模版,彰显剧种的辨识度与其文化事业的属性。而作为生命尚健且仍需生存、生长,并以院团演出为承载的戏曲剧种与艺术产品,黄梅戏又是带有丰富文化蕴涵的审美对象,对其核心要求是追求美、表现美。于此,它又有了文化产业的属性。要为人民提供优质的审美消费就必须在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基础上,对剧种自身做出必要的改造与突破,吐故纳新、顺时应变。这也是艺术常青的基本法则。当年,为了顺应新中国观众审美变化之需,黄梅戏从很多兄弟剧种中汲取养料、借鉴成果,《天仙配》就是这种吸收、借鉴、变革的产物,其获得的成功也是前所未有的。彼时,黄梅戏的变革也曾遭到了不同方面的批评,有的说其唱腔太杂,有的说其悲剧结尾不好,还有人斥其为“话剧加唱的典型”“非驴非马”“四不像”“传统表演技术尽失”“必须悬崖勒马”。这里所说的“传统”,实际上就是20世纪30年代的“三打七唱”,即早期黄梅戏演出中由3名乐师打击伴奏、7名演员轮流演唱的演出模式。可喜的是,黄梅戏作为一个有着大情怀的剧种,不仅顶住了这些压力,保持了艺术定力,以坚定的艺术自信坚守艺术信仰,捍卫了来之不易的艺术变革,也为黄梅戏守住了一部经典,守住了一个时代,守住了一个大剧种的品质。今天,我们要重树大剧种的大情怀,就要重塑这种自信,不仅要勇于变革,还要敢于秉持;不畏浮云遮望眼,不被流言所左右,真正以观众的需要作为自己的艺术追求,实现大剧种的大作为。
(作者:王长安,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安徽省剧协原主席)
延伸阅读:
中国文艺评论网
“中国文艺评论”微信公号
“中国文艺评论”视频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