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空间”的说舞者——论网络舞评的生态建构

2022-12-03 阅读: 来源:中国文艺评论网 作者:张乐乐 薛莉

(第三届网络文艺评论优选汇入围文章,由作者参选提供)


身处“全民皆为话语者”的自媒体时代,舞蹈言说突破了囿于“象牙塔”间的精英话语,以更为多元的层次在蔓生与发展。在将“流量密码”视作生命的网络空间,一个“现象级”的舞蹈作品或者事件,往往可产生巨大的话题效应。如2021年的“国潮舞蹈破圈”事件将中国传统文化基因与当代新文化进行完美融合,在各大媒体平台以“传播矩阵”的方式构建了属于舞蹈的“年度话题”。而来自官方、学术界和普通民众的广泛参与,在一定程度上促成了“人人看、人人跳、人人说”的局面,燃就了轰轰烈烈的舞蹈讨论热点。尤其对于大众而言,舞蹈的观演体验成为日常生活中的一个重要谈资或者审美来源。作为中国网络文艺发展十年历程的见证与塑造者,“说舞”这件曾经看似无比严肃或学术的事情,面貌也愈发生动与多元。正如中国舞协主席冯双白所谈到:“自媒体时代,舞评的概念极大拓展,其内容、论说方式、目的、语言等方方面面都发生了巨大变化,如果我们还秉承着传统的舞评态度,可能就会无所适从。”

在面临信息庞杂、稍纵即逝、一根指头快速划过的赛博空间,舞蹈言说者的相貌应是何态?属于精英话语的传统舞评是受到冲击还是以新的形式“冲浪”于互联网?网络舞评究竟是以权威面貌示人还是应当脱去精英的王冠,以“嬉笑怒骂皆成文章”的“嘻哈”态度侃侃而谈?在此,拟将讨论的视角集中于舞评自媒体,从舞蹈参与的大众、舞蹈评说的小众和权威话语是否在场三个角度探讨当下网络舞评的生态建构问题。

《舞千年》剧照

一、“观”与“舞”的大众

在网络媒体平台,舞蹈一直占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无论是近年间以《舞蹈风暴》《新舞林大会》《这!就是街舞》《舞林争霸》《中国好舞蹈》等为代表的舞蹈真人秀节目;还是2021年初河南卫视春晚节目《唐宫夜宴》开启的以历史文化资源为内核的国风系列作品;河南卫视与B站联合推出的文化剧情舞蹈综艺节目《舞千年》;而通过B站与央视平台再度引发观看爆点的《只此青绿》都借由网络媒体引发大众一轮又一轮的观看热情。而2022年7月民族舞剧《醒狮》在四川大剧院因疫情以“云端展演”的形式收获了340万人次的在线观看,由此开启了“1元观舞”系列事件,直接将剧场与网络平台进行无缝衔接,让远超于剧场体量数倍的观众参与到舞蹈观看当中。除了“观舞”热情之外,依托网络媒体平台的“跳舞”群体同样占有很大体量。以广场舞为例,例如面向中老年广场舞教学的“糖豆”APP在2021年12月对外宣传的月活达623万,央视互联网电视新媒体平台所属的“炫舞未来”收视用户数月均400万,庞大的 “银发群体”在互联网上的舞蹈参与热度不容小觑。互联网的即时和多中心属性,让不同类型的舞蹈爱好者能够找到自己所属的舞蹈阵地,形成各自的“舞蹈亚文化圈”。因此,从“观”与“舞”的角度来看,舞蹈可谓是“大众”的。

二、“说”与“评”的小众

从“观”和“舞”的角度,我们发现舞蹈在网生语境中并非处于小众的位置,有相当数量的群体在关注并体验舞蹈。但是,在如此规模的舞蹈体验现状下,“说舞”的面貌则显得弱小很多,舞蹈在网络评说的语境中则成为了“小众”群体。以影视和舞蹈自媒体为例,分别选择在网络比较活跃的、影响力较大的、行业评论类微信公众号,通过观看二者的数据差异,思考“小众”的问题。


表格1 网络舞评自媒体(数据至截稿日)


表格2网络影评自媒体(数据至截稿日)

以上数据所显示的是在“量”上可见的差异,主要体现在原创文章发表和阅读数量上。在原创文章发布数量上,舞评自媒体发文最多的是“舞蹈中国”(397篇),影评自媒体为“Sir电影”(4524篇);在阅读数量上,舞评自媒体“舞林秘籍”和“刃舞塾”各自有一篇推文达到10万+阅读,而影评自媒体前四名,则达到平均阅读10万+。不过需要说明的是,这样的比较是一个起始数值不均等的“粗暴对比”。

首先,舞蹈与影视的受众数量与作品产出区别巨大。据中国经济网显示,2021年仅城市院线观影人次就达11.67亿,在网络媒体平台只会更加惊人。据光明网报道,国家广电总局发布的《2021年全国广播电视行业统计公报》显示2021年全国制作发行电视剧194部,全国播出电视剧20.89万部,播出影视剧类电视节目时间883.33万小时。从整体上看,影视类庞大的受众基数、作品产出基数、行业结构差异等诸多复杂原因,注定影视评论的参与人数和关注度上要高于舞蹈。其次,所列前三的影评公众号均为行业头部公众号,有专业内容团队和运营团队管理经营。因影视与资本的紧密关系,这前三头部公众号虽评论角度各有侧重,但核心仍是以影视推介为基础,黏合娱乐前沿信息、时尚事件及社会热点构成的“影视热评”,以影评角度探讨相关社会议题,由此获取不断的关注。并且通过评论、推荐、广告收入形成完整产业链条,以保障团队产出更多阅读量和质量的影评。

回观舞评公众号,“舞林秘籍”与“舞蹈中国”为公司运营,更新频率可以做到日更新,其余则为个人号,因此在发文数量和更新频率上相较弱势。在内容构成方面,“舞蹈中国”涉及舞蹈行业信息分享、演出信息介绍、舞蹈常识推介以及舞蹈评论;“舞林秘籍”、“刃舞塾”、“漫舞评”和“舞评有艺思”以舞评为主,“王玫”为主编的个人书写,其中也包含数篇舞蹈评论。除了“舞蹈中国”,其余公众号都带有鲜明的个人识别符号,例如“舞林秘籍”的“异见与反思”,“王玫”的“独树一帜”,“漫舞评”的“学术向”等,都体现出主编的写作背景与风格。与头部影评类公众号高度产业化与读者定位最大化不同,舞评类公众号因创始人的“舞蹈精英”背景和传统纸媒书写的经历,是一种以“权威话语”的面貌在互联网平台的“破圈”之举,是浸润舞蹈中心圈多年的个人见解与个人品味在互联网这个庞大平台上的再一次“中心化”建构,是圈内“个人印象”在互联网上的平行移植。于是,舞评公众号推文阅读量相较于影评大号而言,更多是圈内人自己的关注,这种情况在学术背景的影评类公众号“影视独舌”、“第24次眨眼”上也得到部分体现。

“粗暴”的比较,呈现给我们是互联网舞蹈“大”参与和“小”评说的客观现实。现象背后的原因复杂而多元,“说”舞群体的数量,“说”舞群体的构成,“说”舞的方式,网络平台法则的掌握,以及能够引起公众不断关注和愿意讨论的舞蹈话题(包括舞蹈类型、作品数量、舞蹈人物、舞蹈与社会议题、舞蹈与娱乐等),背后是整个行业生态的构成问题。

三、权威话语的失语与在场

当我们讨论网络舞评的权威话语是否失语的时候,其实隐含的是对互联网舞蹈评论生态层建构的思考。此处“失语”是上述“大”参与和“小”评说现象的一个表征,它让我们的评论话语被限定在一个较小的圈层当中,所有的“热闹”只有自己人知晓,而对于广大受众而言,舞蹈仍然是一些浮留在表层的“美”观感与体验,而那些有见地的、鲜活的、能够引发思考的观点则没被看到。于是,在诸如动辄“10万+”影评大号的映照下,网络上“说”舞的身影则显得有那么点形单影只。

进一步分析原因,最大的可能则是传统书写在网络语境中的不适应。严格意义上的评论本是智力集中的产物,对于现象能够进行精准分析与评述要求思维的觉察、智慧的累积以及剖开表层迷雾直达深层内核的洞见能力。因此,评说者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代表着某一个话语群体的“智力上层”,背后是书写者经年的智、识、力的训练与沉积。但是,一旦将话语环境置换到网络空间,流量裹挟之下的话语表达追求的是“爆点”、“速度”和“娱乐”。“愉悦”是读者选择进入阅读的前提,而“学者式”的书斋用词就像一堵墙横在了“阅读需要”和“表达输出”之间。二者的阻隔一方面是读图和视频时代“文字倒退”的一个反映。另一方面则是作为权威话语的书写者出于对“文字正统”的体认和习惯,而无法适应网络空间的书写需要。

那么,网络舞评是否需要权威在场?

广延来看,在网络上发布的一句话、一张图片、一段视频甚至一个表情都可以看作是对艺术作品或现象的一种评价,这在网络时代也愈发常态,而且往往图片和视频的阅读率和传播率是长篇文字的数倍之多。例如“舞林秘籍”在2018年3月30日一篇名为《这,才是民间舞》的推文获得了10万+的阅读量,其内容是一位在工地工作的新疆小伙手拿一根烟,尽情投入地展示自己民族舞蹈的视频。这篇推文固然有“工地上的新疆小伙”和“拿烟跳舞”这些引发观看的爆点,其引起关注的也不仅仅是舞蹈层面的原因,还有更多社会学意义上的诸如阶层审视、猎奇心态等复杂动因。但在其平台引起众人讨论的关键点则是推主为视频配的如下文字:“我不知道学院派的你,怎么看这段舞蹈?但我认为,这才是真正的民间舞。所以是我们的舞蹈出了问题吗?”这样几个问题彻底引发了关于“学院派”和“民间舞”的讨论。介于此,推主接着推出了名为《和大家探讨:这,才是民间舞》的文章,就“什么是民间舞”和“民间舞教育和传承”的问题表达其个人的思考。尽管第二篇文章阅读量只有4720左右,用主编调侃的话来说:“辛辛苦苦挖心掏肺写了好几千几万的字没几个人看,(工作团队发的)一个视频就把我给灭了”,但是“工地新疆小伙跳舞”视频在这里的意义绝非其他平台单纯娱乐或猎奇式的观看,而是触发了我们关于舞蹈文化、舞蹈传承等深层次的交流。这都有赖于主编所提出的那几个核心问题,是文字引起了读者的思考和辩论,而文字书写的背后是以梁戈逻为主笔的团队对于舞蹈现象观察和反思的角度,对网络热点的敏锐度,以及经长久训练和积累能够挠到读者痒痒肉的写作掌控度,是久经沙场的舞评“老手”在网络平台上的一个侧写。

我们的网络舞评话语发声虽然不够响亮,但仍有一批书写者在持续不断地“低语”和“絮叨”。较之于学术纸媒的严谨规范和发文周期限制,“说舞者”在个人自媒体平台上较少受到上述因素的影响,因此书写的态度更加松弛,这种松弛允许他们在这个平台上能够以调侃、以生活、以尖锐、乃至愤怒的口吻去说、去讲、甚至去喊叫。如“舞林秘籍”针对圈内热点所作的《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戏剧构作”对于当下的中国舞蹈就是一个伪命题》,以及对作品的即刻感受《崩溃崩溃崩溃崩溃崩溃》;“刃舞塾”对于当代艺术作品的大众接受和对作品本体思考的《问神还是问苍生》《撕开审美的伪装-大众篇》;“王玫”对于舞蹈职业生态和现实主义创作的《正面相撞新文艺群体》《自己的菜就炒在自己的锅了吧》等等,这些宝贵的“唠叨”“自语”和“异见”让网络的舞蹈阅读有趣又不乏深度。另一方面,在这个受流量裹挟、喧嚣熙攘的网络空间里,诸如“热辣舞”“仙女舞”“舞蹈小姐姐好美”等一系列粗浅的、带有性别凝视的、职业刻板印象的“话语”大量存在。而这些身在圈中心的“说舞者”以他们感及体肤的理解与共情,以理性思考的视角,以及那份对舞蹈的关切和执着,理清、拓展并丰富舞蹈在公众心目中的面貌。

网络的多中心、散中心与时效特性,注定了评论话语的方式一定是多层次、多面向的。网络舞评的生态系统需要传统书写与网络书写共同搭建,以建构层次清晰的需求体系。一方面,是大量官方、学术网络平台深入严谨的学术话语,它的深层在场构成了网络舞评的“严肃”语境。另一方面,则是各类自媒体的书写,具有鲜明的个人品味和品牌效应。在内容选题、态度表达上都有极强的风格性和阅读的愉悦性,能够吸引更广泛的读者参与到舞蹈讨论和言说中,这种活力与生动构成了网络舞评的“松弛”语境。因此,“传统”与“网络”、“严肃”与“松弛”以双向奔赴的姿态彼此拥抱,在一个共生而多元的空间里互相流动,形成螺旋上升式的评论生态,以文化的坚守态度去拓展和重组舞蹈网络话语的言说空间。


作者:张乐乐 薛莉 单位:四川电影电视学院;山西省艺术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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